周起元对李清暗自鄙视一番,心道:问不问斩,有你这个阉竖说话的份吗……
“李公公有所不知,现如今陈游击已将刘綎的总兵官印缴回,并力言刘綎实乃力战殉国。本官认为此案颇多疑点,还是谨慎为妙。”
李清不悦了,他这等人虽然只是皇帝的家奴,但最擅长扯虎皮拉大旗,地方上也很少有像刘綎那样一根筋的人,敢不买他的账,毕竟自己可是通着天呢。
他想这周起元浸侵官场几十年,想必也是不愿得罪自己的,便冷哼一声道:“刘綎跪缴总兵官印,投降老奴,乃是杂家心腹崽子亲眼所见!况且这个案子,万岁爷那里早就有了旨意,老祖宗也频频来信让杂家盯紧一点。中丞大人如此自作主张,是不信任杂家吗?”
周起元被李清这倨傲的态度也搞得有些脾气了,你这织造衙门可是在我应天府的地面上,本身就是各持所需的关系,怎的还想压我一头吗?
“本官可否自作主张,应该与你织造衙门不相干吧?”
况且周起元是文官,现如今这风气,贪不贪钱都无关紧要,大庭广众之下与阉竖勾结那可是大节有亏的事情。
刘戎也抓住时机适时道:“阉狗残害忠良,现在还想威逼中丞大人吗!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中丞大人碧血丹心朝野尽知,岂是你这阉狗能胁迫得了的?”
一句话便将周起元妥协的路径堵死了。
场下刘府的人听了,一半喝骂李清,一半不遗余力地给周起元拍马屁,彻底将他两人摆在了对立面上。
“好一个灵牙利口的小子!”
李清到底是嚣张惯了,他愤恨地盯了刘戎一眼,又对周起元尖声道:“中丞大人!何去何从,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论刘綎是否降奴,你抗旨不遵,那也是泼天的罪过!”
周起元白了李清一眼,心道:真是个蠢材。
“本官为官多年,向来是只求公义,不论私利!如今忠臣蒙冤,贤良遭难,本官自当挺身而出,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哪里还在乎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事情!”
周起元心里又补充了一句:你少来吓唬我,这分明就不是多大的事儿!
一副义正言辞脸的巡抚大人拂了一下袖子,冷哼一声道:“个人荣辱,就不劳李公公费心了!”
周起元摆完剖丝,场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刘戎都忍不住站起来为他呐喊。
后面的刽子手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死囚,想呵斥他跪好,又觉得十分不合时宜,任他这样又觉得很没面子,一时竟是左右为难。
李清被驳了面子,下面又到处都是一片“阉狗”的骂声,他自知今天已经绝难达成目的了,站起身愤恨地指了指周起元,连说了几句好,然后拂袖而去。
台下众人的正义感已经被渲染到爆棚,哪里能让李清这么容易就离开?
在刘府众仆从的带领下,大家将污言秽语骂遍,又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李清在身边护卫的拼死保护下,这才钻进轿子,但袖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帽子也被挤得歪戴在一边。
“阉狗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东西,祖祖辈辈当官宦的命!”
“国贼!”
“辽东竟坏于尔等之手!”
……
李清听着外面的咒骂,忍受着自布幔里汹涌而来的生活垃圾,脸色铁青地坐在轿子里,猩红的双眼里燃起炽热的仇恨火焰:“杂家,杂家一定要将刘家那小崽子碎尸万段!”
“哎呀!你们这些刁民!扔垃圾就扔垃圾,哪个混账竟敢扔石头!杂家定要……啊——狗才!还不快点走!你们想让杂家将命丢在这里吗!”
看着李清落荒而逃,刘戎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眼里亦闪过一抹凌厉的锋芒。
这个阉狗,绝对不能留了!
这里事情告一段落,周起元作为封疆大吏,不失时机地又做了一番自我标榜,刘戎等人便又重被押回大牢。
围观的人们跟着一路欢呼喝彩,同方才来时待遇截然不同,群众的眼睛果然都是雪亮的。
这边李清回到织造局衙门,气愤地摔碎了一个名贵的汝窑茶盏:“不报此仇,杂家誓不为人!”
“绝不能让周起元将总兵官印送到京师!”事情已经越发超出了李清的控制,他焦急地背着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身边的小宦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李清抬起脚将其中一个宦官踹的一个翻滚,厉声喝道:“快去找东厂的档头陈诚!他不是一直想调回京师吗?就说办成了这件事,杂家在老祖宗那里欠他一个人情!”
“刘戎那兔崽子也甭想活!周起元沽名钓誉,不买杂家这个阉人的脸面,杂家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也不买士子、读书人的账!”
想到此,他抓起一个小宦官的领口提起来,厉声交代了几句,那小宦官听了慌忙点头,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刘戎!不做杂家的女婿,那你就给杂家死去吧!”
……
应天府大牢。
仍旧是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不过两万两银子,大半的家产不是白花的。
这半个月以来,刘戎的待遇好了很多,不但有吃有喝,食物丰盛,而且周起元很懂事的命人送了两床干净的被褥进去,怕刘戎无聊,于是各种圣贤书和笔墨纸砚也陆续地搬进了牢房。
刘戎没有去看这些书籍,倒是便宜了“铁头水上漂”,他仔细看上去其实年纪还不算老,只是长期没有打理的胡须和头发让刘戎之前误以为是个老头。
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坐在铺了干净被褥的床沿,凑着明亮的烛光,一手端着酒壶一手举着书本,看一页便执壶小啜一口酒,神态非常的飘逸悠闲,如同画中逍遥散仙。
刘戎竟看得有些羡慕,因为这些日子里,他丝毫也没有放松。
因为光有一个大印还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脱罪,陈允豹一个人的话,朝廷也未必全信。
只有将事情拖下来,等待更多的东路军将士返回,辽东都司府得疏通,刘戎一再提醒刘安,务必请他们再上一份为刘綎鸣冤的奏疏。
朝廷里也必须找几个言官跟着造势。
需要疏通的关节实在是太多,刘家这些年攒的银子投在里面还真不一定充裕。
或许刘府一分钱不花,最后也有可能被正义的大臣们洗刷冤屈,但刘戎还是无法把这种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心里不安。
同之前不同,这个时候,花银子已经可以有所收益了。
好在母亲张氏也没有太反对,最后决定只留下一座祖屋,所有田产和店铺全部要变卖出去,为刘安备齐足够的银两再启程进京。
现在安排好了一切,他也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
“铁头,你我相处了这些日子,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呢?”
刘戎现在无论多急也只能等待,就找着话题同这唯一的活物聊天舒缓心情。
铁头眼也不抬,傲然道:“宋长庚。”
刘戎皱眉想了一会,籍籍无名,没听过,瞬间就打消了要把他当作高人收入囊中想法。
“你贪了多少银子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呀?”
宋长庚轻蔑一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挡了别人发财的道路罢了。”
刘戎点了点头,还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