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提起这事本是好意,但刘戎听了却稍显失落,自己斩获鞑子如此众多,不夸功游街就罢了,还无缘无故的让李景升给扣了,兴师动众的大半天,结果就这么算了?
早知如此,那天就该多浇两碗开水在他头上!
朱由校也有些不满,道:“孙师傅,刘戎这家伙虽不是好东西,但毕竟是给大明朝立功了。皇祖父和父皇又都是明令兵部嘉奖的,这李景升说扣就扣,倘若不加惩戒,岂不是让边军的将士寒心?”
孙承宗拧眉道:“据老夫所知,李景升此人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无利不起早,他此番作为实在是让老夫琢磨不透。邀名买直也不是这个买法,能两不追究就很好了,老夫反倒是担心这里面另有玄机呀!”
朱由校好奇道:“什么玄机?”
孙承宗摇摇头,虽说他已经隐隐猜出了点什么,但自己毕竟也是东林一员,这种事还是不要同皇长子说的好,以免影响他对东林党的印象。
朱由校也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只得挥挥手道:“管有什么玄机,我就不信白的能变成黑的!不想这个了,刘戎,历来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一战斩获七百四十三个鞑子的,怎地在其他边将口中凶神恶煞的鞑子,到了你手里就跟纸糊的似的,快跟我说说,鞑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刘戎道:“殿下身边也有武将军士,他们没跟你说过吗?”
“我身边的武将军士都是京营勋贵子弟出身,哪有几个上过战场的。”
刘戎看着朱由校好奇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
后世都说朱由校是一个软弱的皇帝,夹在东林党与阉党之间犹如提线木偶,为了躲避朝堂纷争整天藏起来做些木匠活计。
说他内不能安朝堂,外不能抗鞑虏,庸庸碌碌,实在是大明亡国的罪魁祸首。
但在刘戎看来并不是这样。
朱由校虽然因为年纪还小,玩心未泯,却还是一个聪慧、天真,甚至活泼的人,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所共有的激情、正义和幻想。
但因为他的父亲只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帝,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没有任何缓冲的便匆匆即位。
又不像万历皇帝那样还有个母亲李太后在他年幼时为其协调朝堂各方势力,小心翼翼地呵护他成长,静待幼龙长成真龙。
朱由校有个养母还让大臣们联合起来赶走了,和乳母亲近一点又被言官百般攻击污蔑。
登基前被大臣和养母为了利益抢来抢去,登基后望遍幽深的紫禁城,没有几个值得信赖人。
万里江山名义上都是他的,但说出的话又没有几个大臣买账。
群臣各怀鬼胎,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关键还都是影帝级演技,他还分不清谁真谁假。
这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是一种何等的无力和孤独啊!
在这种环境中,朱由校没有自暴自弃地沉湎酒色,也没有喜怒无常地虐杀身边人,只是躲起来安安静静地做些木工活调节心情而已。
如此这般,还想让他咋滴?
不过刘戎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放任朱由校这样,刘戎想改变这个世道,改变朱由校便是条捷径,因为他将是大明的皇帝。
刘戎决定让他对现在的大明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给他灌输一种理想,一种意识,给他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刘戎沉吟着,脑子里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殿下,鞑子被大明封锁、打压了二百年,现在又是一盘散沙,早已不足为虑,臣杀几个鞑子简直不值一提。但建奴不一样,建奴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臣还是给您讲一讲建奴吧。”
朱由校不以为然:“建奴才几十万人口,还没有我大明一个州的人口多,不过是使诈破了辽东的两座城,怎么会比鞑子还厉害!想那鞑子,可是曾让神州陆沉近百年的!”
“当然,我并不是小瞧建奴,能击破朝廷三路讨伐大军,其中还有你的父亲故都督刘大帅,这奴酋自然也非等闲。”
“但那是沾了朝廷猝不及防,杨镐无用的光,你看现如今有熊廷弼在,辽东不是稳如泰山吗?”
魏进忠也在一旁帮腔道:“殿下说的是,自打皇上登基之后,又是往辽东运银子,又是派干将的,老奴觉着啊,正是为了一举荡平努尔哈赤那老贼,想来这建奴啊,也没有几天蹦头了。”
孙承宗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戎。
刘戎摇摇头:“殿下,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建奴。”
孙承宗开口道:“哦?刘戎你有何高见?”
刘戎道:“政事上,建奴令出一门,奴酋指哪打哪,从来没有人能够掣肘。”
“经济上,建奴虽然相对我大明落后,但其产出十之七八全部都用在军政上,即使是上层贵族,也是粗衣粗饭,尚未沾染奢靡之风,今后再掠夺更多的辽东汉民为其奴隶,军备就更充足了。”
“军事上,奴酋创制的八旗制度严谨高效,全民皆兵。旗丁又自幼猎鹰搏虎,骑射本就精湛,奴酋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又为其锻造了数万名百战余生的士兵,战斗力极其强悍,非我一般边军将士所能敌也。”
“文化上,建奴谈不上文化,如此反倒是容易被奴酋操控心智,从而万众一心。”
孙承宗点点头,刘戎这一番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分析条理清楚,又十分新鲜,不禁让他暗暗赞叹。
朱由校却有点不悦了,他年少轻狂,又是帝国的继承人,最见不得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戎没有察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恕臣直言,反观我大明,朝臣倾轧,世风浮夸,小民困苦潦倒,鬻儿卖女,富户贪得无厌,懦弱自私。相比之下,建奴才是蒸蒸日上的一方啊!”
“倘若我大明还是高皇帝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倾力将其掐死在襁褓之中。但现在边军疲弱,吃都吃不饱,个个瘦骨嶙峋,军户都像是乞丐一样,军户多是边将的奴仆,边将又卑躬屈膝做文官的奴仆,二品的副将要给六品的主事磕头,哪里还有尊严骨气?哪里还讲忠君报国?”
“长此以往,哪里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建奴?届时辽东倾覆,关内也要不得安宁了。”
朱由校对刘戎的这番评论十分不满,闻言脸颊已经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