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与奉集堡的中间地带,白塔铺,两支军队相隔一里,正在静静地对峙着。
贺世贤毕竟是辽东少有的老于战阵的将领,他接到袁应泰火速驰援奉集堡的命令后,虽然没有迟疑,但一路上却广布侦骑,并没有如努尔哈赤所料钻进他们的口袋阵。
但他毕竟渡过浑河又走了十几里的路,若再退回去,定然会在浑河边再被老奴追上,那可真就是陷入绝地了。
想到此,贺世贤只得一面就地接阵,与努尔哈赤遥遥对峙,一面着人绕路禀报辽阳袁应泰救援。
那边努尔哈赤见贺世贤发现了自己,也不再扭扭捏捏,率领麾下三万人马,浩浩荡荡迎了过来。
努尔哈赤身穿金甲、头带金盔,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身边陪着四大贝勒,缓缓从阵中走到前面。
他举目朝对面望去,只见正面的明军已经摆好阵型,士兵们蓝色和红色的棉甲交织,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跳动的红缨。
“贺世贤带的兵到底还是精锐,也不枉熊蛮子将他放在沈阳这么关键的地方。不过这次他竟然没有带车营,重炮好像也落在了后面,只带了些虎蹲小炮。”
努尔哈赤混迹辽东几十年,当年卑躬屈膝地讨好辽东总兵李成梁,也认识不少辽东将官,那时候贺世贤便已积功至沈阳游击。
二贝勒阿敏道:“有车营也不怕,他那边看样子也就一万人上下,还多是步兵,老汗您带了三万披甲,还有各旗几乎所有的白甲巴牙喇,想这贺世贤再勇猛,还能比得过杜松、刘綎不成?”
三贝勒莽古尔泰道:“萨尔浒的时候,这斯在南路随李如柏走得乌龟一样慢,这才成了漏网之鱼,今日可不能放过他!”
努尔哈赤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李成梁、李如松父子相继离世之后,已经没有任何将领能够在他内心形成威压,那种想起来就禁不住颤栗的感觉早已一去不复返,这辽东地面的任何明国将领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这贺世贤虽然勇猛,却也只是让他稍感麻烦而已。
“左右翼甲兵下马披甲,回头让勇士们逐次进攻,吃掉贺世贤!”努尔哈赤提起马鞭遥遥指着对面的明军军阵,淡淡开口道。
贺世贤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在马背上坐的笔直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
对面的后金军队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大地,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如同天边逼近的滚滚雷声,一下一下炸响在明军士兵的心头。
他早就确认了对面的兵力,清一色的八旗旗帜,竟然连蒙古两翼都没有,全是老奴手底下的精锐真夷。
白塔铺距离辽阳不过百里,只要自己能够坚持到天黑,老奴必然退兵,否则袁经略接报后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这老奴再想走,可就难了。
只是老奴想必也清楚这点,在他的雷霆攻击之下,自己有希望能够坚持到天黑吗?
努尔哈赤果然没跟贺世贤干耗太多时间,过了一会儿,贺世贤便发现两翼传来隆隆声,各自奔出四五百骑兵,往这边冲过来。直到他们进到了一百步,贺世贤仍是毫无反应。骑兵又慢慢提速继续前进,直到进入六十步时,贺世贤才将手用力一挥。
身边的旗号手见状一边吹起喇叭,一边挥动手里的旗帜,前面的各个把总得令均是一边挥旗,一边大喝道:“开铳!”
“啪啪啪啪!”战场上一片白烟升起,几十个后骑兵或人或马被射中,一些马吃痛后狂奔乱跳,把骑手摔下马来。
后金骑兵受此打击也不惊慌,他们张开弓箭漫天攒射,随即策马跑散,分为几人一队。
贺世贤的部队虽说较为敢战,但毕竟还是靠朝廷养着的边军,军饷尚且都是一月欠着一月,披甲率更是不用提了。因此,后金军这毫无力道的六七十步骑弓攒射过来,除了部分被盾牌格开的之外,剩余的竟也伤了他二三十人。
箭雨过后,明军盾牌后面又站起几排弓箭手,开始随着号令向对面的骑兵还击。步弓在五六十步本对骑弓有着绝对的优势,但奈何这批后金军几乎个个身着两层铠甲,除非射中面颊和咽喉,否则很难对他们造成大的伤害。
因此明军大多都是瞄着他们的马射击,后金的战马尚且没有披甲,目标又很大,一旦中了三四支箭,也是要狂奔乱窜的。届时被跌下来的骑手,就会成为后面装填好的火铳手非常合适的攻击对象。
后金骑兵几人一组,在明军正面横向三十步外策马疾奔起来。弓马娴熟的他们熟练地用骑弓斜向抛射,箭支借着马速高高飘起,近千支轻箭在明军宽大的正面上划过一道道抛物线,往明军的阵中落下,发出一阵阵击中盾牌和铠甲的声响,中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明军阵中也不甘示弱,鸟铳、三眼、弓箭轮番回击,对着阵前跑过的骑兵射击。你来我往之中,不断有马匹摔倒在地。
对射又持续了一会儿,后金骑兵竟丝毫不占上风。直到后金中军传来一阵嘹亮的鸣金声,这些骑兵才如释重负,纷纷调转马头返回两翼。
两军之中都出现片刻的安宁之后,明军盾牌后面忽然又闪出一队刀斧手,狂奔着向前,干脆利落地砍掉重伤落在阵前的后金骑兵脑袋,又迅速退回己方阵中。
一匹浑身插满箭矢的战马在地上挣扎几下后站起,吃力地走了两步,前腿一跪又趴在地上,在两军几万人的注视下哀鸣起来。
努尔哈赤波澜不惊地望着战场,只一轮试探,他便看出了明军的虚实。
贺世贤的明军果然比其他明军更强一些,他们的鸟铳在六十步内竟然能打穿后金军的铁甲,这对其他明军来说是难以实现的成果。倘若进了五十步,三眼和弓箭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这轮试探,自己这边没有占到便宜。
更加令努尔哈赤刮目相看的是,对面的明军即使缺少盔甲,但面对漫天的箭矢,仍然保持了镇定和从容。
面对身边战友的伤亡,也没有出现多少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