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贼子!”
“大人中箭了!”
贺锦中箭倒地,官兵们顿时乱了起来,刘成稀里糊涂的站在那儿,看着官兵们乱作一团。这时旁边一骑冲了过来,马上骑士一手持弓,另一手牵着的却是刘成骑惯的那匹儿马,大声喝道:“老爷快上马,俺护着您冲出去。”
刘成接过缰绳,笨拙的爬上马背,一旁的脱脱不花策马弯弓,一连射倒了两个上前的官兵,又策马撞倒了一人,官兵们没有首领一时间也无人敢上前。刘成刚刚爬上战马,正准备掉头逃走,却听到一声炮响,那马儿是只两岁口的儿马,调教的还不够,被炮声一吓,立即跳了起来,若非脱脱不花伸手在腰上扶了一下,刘成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这时一个刘成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原先刘成嘱咐手下一旦情况不妙就放炮制造混乱以利于逃走,却没想到听到炮声后,城外等候过关的民众不但没有四散逃走,而是纷纷涌向潼关城寻求庇护,无形之中反而挡住了刘成的逃生之路。面对着潮水一般的人流,刘成胯下的马儿不住的向后退去。
“怎么办?”脱脱不花拔出弯刀,跃跃欲试的说:“要不俺打头,给老爷您冲出去?“罢了!”刘成对于自己的骑术可没有什么信心:“先回去和大伙儿汇合,看看情况再走。”
潼关城内,指挥使衙门,签押房。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鹤正站在一张详细的西北舆图前,皱着眉头细心查看。万历32年(1604年)才考上进士的他只用26年时间便已经官居二品,仕途不可谓不是一帆风顺。但自从出任三边总督后,他那原本白皙而又丰满的脸颊也变得消瘦起来。按照明代的军政制度,帝国庞大的领土被划分为南北直隶和十三个承宣布政司一共十五个省级行政区,而每个承宣布政使司则由承宣布政使负责行政、提刑按察司负责刑名监察、都指挥司负责军事,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这三个部门被合称为“三司”,即为承宣布政司的最高机关,但在该行政区没有设置统辖三司的官员。不难看出,明帝国的创立者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地方行政权、监察权、军事权集中于一人发生微妙的化学变化,出现与中央抗衡的藩镇割据势力,危害帝国的统一。不过为了应对内外的突发性威胁,自从宣德年间,明中央开始设置总督或者巡抚,一般来说出任总督巡抚的官员都是来自中央的京官,总督巡抚也只是临时性质的,有事则设,无事则罢,而且如果没有特别的授权,总督和巡抚也没有权力干涉地方的行政和刑事。(以杨鹤为例,他的本官便是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不过是他的差遣而已,即他以国防部副部长的身份统辖协调西北三个军区),也就是说,杨鹤是没有权力插手陕西地方政府的政务以获得财力和人力。由于陕西连续几年的饥荒,民变四起,介于缺乏财力而且士兵欠饷多年的现状,身为大明西北最高军事长官的他并不主张出兵征讨。在杨鹤看来,民变是因为连年的饥荒和加征辽饷,使用欠饷数年的军队进行军事镇压不但不可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引发更加不可收拾的灾难,因此杨鹤主张“抚”的策略。但由于中央无力给予杨鹤必要的赈灾经费,杨鹤本人又无力干涉陕西地方政府的民政,因此杨鹤的“抚”实际上是一种放任,寄希望于春天的到来或者气候的好转,灾民回到故乡耕作来解决流民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陕西籍官员对杨鹤的弹劾就没有什么奇怪得了,毕竟他们在家乡的田产祖宅成为了饥民攻击的对象,蒙受了大量的损失,而身为军事长官的杨鹤却坐视不理。如果说崇祯三年勤王军发生兵变前,杨鹤还能抵挡这些进攻的话,在此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此之前灾民们只是为了得到充饥的食物,活动范围也只是在家乡附近(因为当春天来临他们就会回到故乡重新耕作),而乱兵的加入不但给流民们带来了军事经验,而且也将其变成了纯粹的强盗集团。当时的兵部给事中在奏折中将这两种性质不同的盗匪分别命名为“边贼”(因为乱兵主要是边境地区军户组成)和“土寇”,(“
秦之流贼,其势日炽。边贼以土寇为向导,土寇以边贼为羽翼,兼以荒旱频仍,饥民影附流贼以得食“),不难看出,假如那些兵变的勤王士兵回到陕西,”边贼“和”土寇“结合起来,杨鹤的”抚“的策略将遭到彻底的失败。
“蒲坂、风陵渡——”杨鹤一边在口中念叨,一边在地图上用笔画上一个个小圈,他口中的地名都是从山西与河南进入陕西的重要渡口或者要隘,显然他是在盘算堵截乱兵进入陕西的防线布置的如何。这时外间传来一声炮响,杨鹤受惊手腕一抖,一滴墨汁已经落到地图上,染黑了好大一块。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猛地将笔往笔架上一顿,喝道:“来人,去查查是怎么回事,速速报来?“
“是!“外间当值的将校应了一声,半盏茶后回报道:”禀告大人,是一伙乱兵前来骗关,被识破了!“
“骗关?”杨鹤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也难怪如此,眼下里潼关城可谓是戒备森严,不算其他军队光是总督直属的标营就有两千余人,而且都是械饷充足的精兵,那些乱兵多的也不过千人,小的甚至只有几百人,又怎么会攻打潼关城这种险要的关城?
“来人,替本官更衣,老夫要亲自去个究竟!”
潼关城外,方才的混乱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刘成站在一辆大车后面,看着一队队明军士兵从城门涌出,将百姓赶开,一面面旗幡依仗铺展开来。虽然限于所掌握的知识,刘成还无法确定具体是谁,但可以确定这是一位级别非常高的官员。此时他已经从开始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冷静的思考如何才能够摆脱眼前的危机。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杜固压低声音问道。
“你去把那些俘虏都放了,还有,把杜家叔侄都带到我这儿来!“
“什么?“杜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那些人可是恨咱们入骨的呀!“
“让你放就放!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怕他们杀你不成?”刘成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杜固闻言一愣,跺了跺脚还是去执行命令了。片刻之后,杜如虎与杜国英被带了过来,两人都是神色默然,刘成低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想活下去吗?”
杜如虎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默然的神色,倒是杜国英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之色:“我们叔侄二人暂且不提,倒是您眼下的处境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
“杜将军果然好眼力!”刘成笑了笑:“不过若是杜将军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不但在下可以保住性命,就连贵叔侄说不定也能逃出生天。”
“哼!”杜国英冷笑了一声:“你自己性命都危在旦夕,还来诓骗我等。方才你那手下杀的那人是贺疯子的侄儿,那厮睚眦必报,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成与不成,杜将军你先听听即可。若是你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只当我在放屁便是!”
杜国英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双眼目光闪动,显然心中也有所触动。
贺锦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露出了眼白来,仿佛一条沙滩上的死鱼。脸上还凝结着临死前的惊恐,咽喉处的伤口的血迹早已凝固,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的在上方盘旋,再过十几个小时这具尸体就会膨胀、发臭,变成一团不堪入目的臭肉。
“这是怎么回事?”贺人龙坐在一张马扎上,指着侄儿的尸体向亲兵们询问道。
“禀告大人!”为首的亲兵颤抖着的答道:“方才千总大人去查问一伙想蒙混过关的贼人,却不想贼人突下毒手,千总大人猝不及防,为暗箭所伤——”各种都要,成绩太难看了!
“哦,那你们做了什么?”贺人龙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可怕起来,其实这个闻名西北三镇的悍将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文秀,这是他年轻时候考秀才留下的痕迹,但是当他发怒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会扭曲,额头和太阳穴上的青筋就会暴露出来,那就非常可怕了。
“小人奋力将千总大人抢回来了,可惜贼人的暗箭射中了千总大人的咽喉,伤势太重,所以——”亲兵低着头解释起来,就好像一个落入水中的人一样,他在寻找任何可以救自己性命的稻草。
“拖下去砍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已经把千总大人抢回来了呀!”几个亲兵们的声音立即变得高亢起来,他们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喊道,但还是被如狼似虎的刽子手们拖了下去。
“砍了!”贺人龙的声音就好像钢铁一样冰冷而又没有生气,不一会儿七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放到贺锦的尸体旁,贺人龙的目光扫过左右的士兵,冷冷的说:“将主战死,亲兵怯懦不前者,皆斩!”
“是!”
“拿酒来!”贺人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那伙狗贼的脑袋都砍下来!”
“禀告大人,总督大人召见?”一个都司飞马赶来,贺人龙看了看城门楼上华丽的仪仗,这一切在潼关乃至整个陕西只有一个人可能拥有,那就是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的杨鹤。贺人龙在为侄儿报仇和参见上官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平息上官的怒气,毕竟城门口闹出这种事情来他也难辞其咎,反正那一小股贼人也跑不上天去。
当贺人龙来到城门楼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两旁的同僚都用一种促狭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笑的东西,他本能的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甲胄,却引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这些混球在干嘛?”贺人龙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这时旁边一个平日里与自己相熟的同僚使了个眼色,贺人龙顺着对方眼色看过去,只见杨鹤面前背对着自己跪着一个人,正大声说话:“小人本是于家寨子良民,侥幸击斩乱兵便向官府请功,却不想关口守将却污蔑小人杀良冒功——”听到这里贺人龙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即火冒三丈的冲了上去,一脚就踹在那人背上,喝道:“狗贼胆敢污蔑本官——”右手拔刀出鞘要将其当场斩杀。
“贺参将住手,仔细失仪!”一声大喝让贺人龙的动作僵住了,他抬头一看喝止的却是暂时代署延绥镇总兵的大将杜文焕,坐在上首的杨鹤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阴沉,显然对于自己跋扈的行为十分恼怒。贺人龙赶忙将腰刀撇到一边,躬身下拜道:“下官一时激愤,还请总督大人恕罪!”
杨鹤虽然对贺人龙的跋扈行为颇为恼怒,但他很清楚在眼前的局势下处置这个以作战勇猛而闻名西北的武将是不合适的,他矜持的摆了摆手,做了个示意贺人龙站回到班列的手势。
刘成躺在地上,刚才背上挨得那一脚让他差点闷过气去,从接下来的对答中他得知对方就是被杀的那个千总的叔叔,心中不由得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庆幸的是对方的跋扈行为在杨鹤那边已经先失了一分,后怕的是对方若是一刀砍过来自己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贺参将,此人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杨鹤指了指地上的刘成,向贺人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