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香谱两页。

徐乐从屋内墙角抔了两抔土，粗麻布袖口扫了扫陈旧四角方桌，又倒腾出两块残缺青砖，几片碎石瓦。

简单布置一番，徐乐就要起香。

荒鸡丑时。

邪妖狱妖怨之气盘踞，徐乐所在杂屋坐落西方，正是白虎位。

白虎凶煞，主杀伐，煞气易聚难驱。

徐乐开窗，取出藏针匣中铍针，用黑墨针线在针尾打了个解，悬挂在房梁下方。

铍针上刻有斩妖司镇妖铭文，徐乐准备用针尖破那穿窗煞气，再造格局。

不可让屋内煞气成势，不然垫香难起。

做完这一切。

徐乐照着香谱上所言，左手食指中指夹住头香香尾，端平与肩同高，而后双目紧闭，默诵香文。

头香起魂，十殿感应。

几息过后，香头星火扑闪，香烟袅绕。

这头香成了。

徐乐将香奉于桌上临时所搭土香炉，缓出一口气，面朝窗户，准备起垫香。

起垫香方法与头香差不多，只不过左手换成右手，但难度却大了不少。

这不，刚一闭上双眼，窗外便阴风乍作，吹得窗户噼啪乱响。

咔地一声。

冷塌上狐妖尸骨忽地传来异响。

像是骨骼摩擦的声音，又像是瓦罐破裂的响声。

“真是好生后悔，得了道行，却毁了猎户一家子。”

“那大宝小宝待我不薄，只是被那红月蒙了心智，这才酿成大错。”

桌上烛火摇曳，冷塌墙边勾勒出一道影子，那妙曼身躯，是个女儿身。

“唉。”

幽幽叹息声在徐乐耳边响起，如怨如诉，似有悔恨，却又有不甘。

“小官人，要不我授你狐族术法，让你在这斩妖司平步青云。”

“作为回报，你日后替我在青山脚下种下因果，助我复活，如何？”

狐妖出言蛊惑着徐乐，徐乐不知道的是，他引燃头香聚集了周围大量妖气，这才让狐妖借着一缕残魂，堪堪现了形。

徐乐冷哼一声，闭着眼开口道：“死都死了，贪念还那么重，就算我真的答应你，你贪欲不灭，结局都会是一个样子。”

“吃了那血珠，得了道行，本可以上山静修，心里却惦记着另一颗血珠，对猎户一家赶尽杀绝，如今你殒命在斩妖司，也属你的报应。”

“那猎户杀了我母亲姐妹，就算我吃了他，倒也不足为过……”

“那你可曾想过，猎户从山中放你一条活路，又将你带下山照料，为的是种下善果，而你为贪欲，却让他得了恶报，他又该作何感想？”

徐乐身躯微微晃动，头顶上铍针镇妖铭文泛起金光。

又有一股怨气接近了。

啪！

屋门被风吹开，血色月光落了进来，门槛后响起脚尖踢木头的声音，却又进不了这屋。

“行善未有善报，作恶必有恶果，小白，你随我去吧！”

听得这声音，屋内白狐影子猛然晃动了几下，这声音她记得，是黄猎户的声音。

万事皆有因果，白狐幼年被黄猎户从青山上带下，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若是黄猎户当初没有起善心，而是将白狐与那几只赤狐一并处置，又或是扔下跛腿的白狐，任由它在青山上自生自灭。

那黄猎户一家或许会是另一幅模样。

“倒也罢……”

“若有来世，希望能与猎户还有大宝小宝一起投胎，来世做牛做马，仅当还了今生的债。”

“小官人，倘若有缘路过青山脚，不妨上山看看我当年种下的花……”

狐妖话落，墙上影子倏然散去。

徐乐右手上的垫香，也随之起燃，几缕香烟飘向白狐尸骨，环绕了几圈后，才朝屋外散去，似乎是与世间作着告别。

世间是非对错，并无绝对。

未经他人苦，不论他人事。

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

接下来，便是这最后的尾香了。

徐乐按照香谱上所述，双手合十，夹持香尾，闭上双眼，微微颔首。

尾香不言。

徐乐参不透这层意境，只能依葫芦画瓢照做，只是持香好一会儿，却未见任何动静。

就这样静等了许久，依旧还是原样。

索性暂且放下香。

屋内门窗洞开，徐乐站在窗后，迎着微凉夜风。

他心中略有所感。

丑时已过半，邪妖狱内一片静悄悄，红月被阴云笼罩，外面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仅有屋内的烛火带来一点光亮。

徐乐的前世很怕黑，黑暗总能带来未知且莫名的恐惧。

但在这里，他仅独自一人。

记忆中妖魔肆虐的乱世，今夜经历的的一连串事情，竟却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反而越到了后面就越是平静。

这或许是一种接受，又或是一种通透？

尾香不言。

真的仅仅是指不开口说话吗？

还是另有所指？

方才他持尾香时，心绪尚未平静，心里只挂念着尾香快点起燃，但越是急切，却越是事与愿违。

不妨试试放下或许会更好？

徐乐重新起尾香，他闭目凝神，双眼只觉察桌上朦胧光点，耳中仅听那屋外夜色。

小虫被烛火吸引，围绕着烛火跳动，灰蛾落在徐乐发上，徐乐一动不动，如入定老僧。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不言。

啪。

一点极其细微的声响。

这尾香终于是着了。

四角方桌上，三柱香落定。

香的燃烧速度却不一致，最后三柱香从左到右依次递增，烧了个功德香。

倒也不错。

第一次起香，也还算顺利，只是这三柱香，能带来什么呢？

劈里啪啦骨骼错位的脆响从徐乐体内传出，徐乐疼的闷哼一声。

下一刻，硕大的白色肋骨从徐乐胸前刺出，如甲胄般将徐乐保护在其中。

黑色液体如潮水般从胸口涌出，淌向徐乐四肢，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套衣衫。

两根泛着幽光似触手般的东西，刺入徐乐后颈部两侧，泛着乌铁黑光的不知名金属，棱角分明，迅速覆盖上徐乐全身。

九条雪白色金属尾巴，流淌着寒意，从徐乐身后悠悠扬起。

尾尖锋锐，似能割裂空气。

一个贪字泛着血光，从徐乐胸前亮起，又瞬间消隐不见。

大冥殿中。

一道伟岸身影，倏然消失在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