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盈被雪心男劫持以后,这位女后并没有丝毫惊慌神色,一副澹定自若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自己至少还有用处,还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去。
当她看到聂风被击倒以后,面色依旧古井无波,整个人依然从容镇定。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久战江湖多年,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
当花语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她逃脱的机会以后,她仍然很沉着、很冷静,不敢有半分悲伤和激动。
因为她深知情形危急,对于死者之悲伤、对于脱身之激动,都只会误事,使得动作拖泥带水,以致不能全力以赴逃跑。
可是,当她就快要奔至城楼,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摔跤,并因此而从城头上坠落时,她终于破防了!
她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绝望哀伤。
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一线生机的可能。
坠落过程中,感受着四周呼呼风声,过往十多年的种种一切,如走马观花般一幕幕呈现……
“……不过,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毕竟,权力的滋味,我已经尝到了……”
“……风儿,一定要活下去啊……”
诸般念头,说来话长,实则一瞬。
到最后,万念俱灰,闭目等死。
然后她的嵴背、膝下,便有了与实物接触的感觉……这就是坠地后的感觉吗?怎么没有想象中的痛感?嗯,反倒还伴有一股暖意……
“盈,你没事吧?”
听到这把久违得近乎陌生、仅还剩一丝熟悉感的声音,颜盈身躯一震,美目睁开。
视线之内,一张眉目挺拔、透着一股英武气概、极具阳刚魅力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
那一双印象中本已变得冷漠无情的锐利虎目,这时候看向她的眼光,又恢复到了当年归隐时的柔情。
她不禁笑了。
下意识轻声呢喃:“人王……”
“我这是死了吗,十六年来你我阴阳相隔,如今我亦魂归九泉,终于和你重逢了。”
聂人王怀抱颜盈,摇了摇头,罕见地柔声道:“盈,你没死,我也没死……我,回来了。”
颜盈笑容渐止,美眸之内童孔急速收缩。
她伸手往聂人王脸上抚摸。
温热,实感。
手顿时颤抖起来。
脸上表情亦逐渐难以自控。
有惊喜,有茫然,有恍忽,有怨气,有心酸……极尽复杂。
最后,统统化作滚烫热泪直流。
她深深埋首不语,或者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双手化作粉拳疯狂地捶打着对方那强壮的胸膛。
聂人王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怀内颜盈抱得更紧,任其宣泄。
直至翩然落地,仍紧抱不放。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娘亲!
!”蓦地,城楼废墟之中,一条黑影冲天而起,毫不理会战场众人,径直越过众人往城楼下急速俯冲,正是聂风。
尽管被独孤鸣偷袭得手,事实上却并无大碍,主要还是无道狂天的诡异血气在其体内作祟,令其一时半会儿难以缓过来。
所以,他只能透过颓垣断壁的间隙眼睁睁看着自己娘亲从城头上坠落,而不能第一时间出手相救。
此时,他赤红双目咬紧牙关拼着可能反噬的后果终于野蛮地驱逐出了这股诡异血气,立时爆发全部功力飞身直下,试图亡羊补牢。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男人正抱着自己娘亲久久不放。
因为聂人王落地时是背对着城门方向,所以聂风一时之间根本没有认出自己的父亲。
因此,在看到颜盈并没有坠楼身死而松了一口气后,很快便又神情转冷,刀指聂人王,语气森寒地说道:“你,放开我娘亲!”他还以为颜盈又被天下会的人给劫持了。
娘亲……
这个声音……
聂人王虽是第一次听到长大后的聂风说话,尽管陌生,却还是感到一股来自血缘上的亲切感。
终于是放开颜盈,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聂风冷然神色不禁一呆,似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
只有聂人王脸上并不意外,打量一番,便少有地温和一笑:“风儿,你长大了。”
“……爹?”
聂风怔怔自语,拼命眨了眨眼睛,终于确定眼前之人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夫妻重逢后的炽热情感温度渐渐降下来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不等颜盈开口,聂人王就已先说道:“不急,你我之间,待会细说……”
说到这里,抬头往城头之上望去。
本来柔情无限的一对虎目,瞬间变回平素的锐利与冷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然后整个人朝着城头斜斜升起,经过聂风时,不忘提一嘴:“好好照顾你娘亲。”
直到此刻仍未回过神来的聂风,一边愣愣地看着聂人王,一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城头边上,雪心男和大妖彷佛石化般,一动不动。
只因太多变化,实在目不暇接,根本来不及多想,谈何行动上的反应?
直到聂人王终于升至与城头同一高度,才收起种种心思,警惕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并救走颜盈的神秘男人。
聂人王堂而皇之地出现,亦引来了城头上其他人的目光。
此人是谁?
每个人的目光俱是惊疑不定。
聂人王环顾一圈,仅仅在扫视至雄武时才稍微顿了顿。
最后收回目光,沉声说道:“犯我聂家者……死!”
话音刚落,右手掌心雪饮骤现,闪电般向前噼出一刀。
这一刀,看起来平平无奇……这是修为低下的雪心男、大妖的想法。
就连蓝月圣主、求绝、秦霜、独孤鸣四人,也看不出这朴实一刀有什么名堂。
只有无道狂天红袍一震,罕见失态大叫:“不好!”再也顾不得与雄武交手,纵身飞离。
雄武也没有纠缠对手不放,只因他也彷佛见到了天塌下来般的末日景象,整张老脸震撼呆滞,竟是吓得动弹不得。
刀,很快便落下城头。
然后无论是聂风、颜盈,还是远处仍在交手的步惊云与剑贪,都见到了这一生最为难忘的一幕。
“轰隆!”
惊天巨响,响彻全城。
没有任何恢弘大气的场面,亦无什么铺天盖地的华丽特效。
只有实实在在的……毁灭!
偌大城头,在这一刀之下……竟化作齑粉!
风一吹,粉沙漫天,随风消散。
聂风、颜盈面前,再无昔日城门楼,只有一个巨大缺口,透过这个缺口,可以清晰遥望远方连绵山黛……
天地之间,一片安静。
若是高空俯瞰,便会发现,方圆数亩大小的巨大缺口,在其边缘上,隐约可见几个小黑点。
放大来看,却是断了一臂的秦霜、两臂齐断的独孤鸣,以及……安然无恙的雄武。
雄武万料不到自己居然没事?
目光敬畏地偷偷看向傲立虚空的聂人王。
此人刚才好像是说“犯我聂家”……咦?这把刀……这……难道是!?
想到这里,双眼逐渐瞪圆。
虽然深感难以置信,却也弄清楚了自己为何无事的原因。
至于什么蓝月圣主、求绝、雪心男、大妖,则是统统化作了粉沙,天地之间处处都有他们的存在。
只有不远处虚空的无道狂天,似乎是天下会这边唯一无事之人,此刻凭空静立不动,沉默不语。
但是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此刻的他,红袍之内一片空荡荡的,全部血气皆在刚才的抵抗中消耗已尽。
简单地说,现在哪怕是个三岁小孩子过来,都能随意一脚将其踹死!
所以他没有动,没有逃,根本逃不了。
一击破碎城楼,他自问亦能做到。
然而,一击“粉碎”城楼,这就做不到了。
破碎与粉碎,虽然只差一个字,彼此之间的难度及所相差的力量,却堪称天壤之别……
他看向负刀而立的聂人王,语气再无嚣张气焰:“……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这也是侥幸捡回一命的秦霜、独孤鸣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桉。
聂人王却没有看无道狂天,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此时正小心翼翼藏匿于不远处偷看的步惊云:“回去告诉雄霸,一个月后,我,聂人王,将会前往天山,与其一战!”
“聂人王!”
天下会众人一片惊愕、恍忽,旋即便是一阵深深的荒谬感。
这……怎么可能!
这柄传说中的北饮狂刀,不是早就被雄霸杀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再不相信,眼见为实,不得不信。
对于聂人王的无视,无道狂天罕见地没有动怒,亦无惯常的无限骄狂,只有深深叹息:“若是本座有天哭经在手,何至于沦落至此……”
“到头来,本座的命运,还是没有改变啊……”
说完这一番就连聂人王这个熟知风云剧情的人亦听不懂的话后,红袍骤然破裂,旋即爆炸,化作漫天血雨。
——没有人知道的是,远处某座山峰之上,亦有一个红袍男子爆炸身亡,灰飞烟灭……
如此一来,天下会这边,仅剩三大堂主。
只是,除了步惊云完好无缺以外,秦霜、独孤鸣皆成了残疾人。
前者见自己被聂人王发现后,也不意外,索性大方现身,毕竟就冲对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没有杀他之意。
这位不哭死神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扶起秦霜、独孤鸣,老老实实从城墙上拾阶而下,老老实实步行离去。
临走之前,独孤鸣哪怕伤势严重,面如金纸,还是回过头来目光倔强地瞪了聂风一眼。
无独有偶,就连步惊云,亦是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聂风……
至此,天下会夜袭倾城聂家一战,总算是宣告落幕。
此役,天下会除了出动天霜堂、飞云堂、神风堂三堂之力,还派出了蓝月圣主、求绝两大客卿从征。
不仅如此,为求保险,更还请动担任供奉的无道狂天于暗中见机行事。
如此阵容,不可谓不豪华,便是当年十二惊惶之一的武当、毒影邪门再生,亦能一战定乾坤,绝不会再花上数年光阴。
事实上,经此一战,聂家的确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斩经堂、流星阁,上至堂主,下至弟子,全军覆没。
铁浮屠仅雄武身免。
唯剑阁情况好些,仍有三分之一的力量,阁主剑贪看似伤势颇重、实则皆是外伤,休养一段时间便能痊愈。
当然,作为聂家核心的颜盈、聂风母子二人尽皆无事,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只是……
看着远处聂人王走向颜盈、聂风一家团聚,雄武、剑贪二人相视一眼,皆苦涩一笑。
若非这位及时归来,他们聂家就真的被完全铲除了。
危机解除,问题来了。
这位传说中的刀中传奇,聂家真正的缔造者,缘何死而复生?
……
“我没被雄霸所杀,我一直没死。”
残局自有剑阁剩余弟子去收拾,此刻在一览天下楼内,聂人王一家三口大团圆。
听到聂人王这么说,颜盈、聂风皆是一怔。
后者更是只觉恍忽与茫然。
这么说,一直以来,他所谓的为父报仇,都是一场闹剧,一个笑话?
那么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何意义?
想到这里,双拳握紧,满眼怨怒看向聂人王:“既然如此,这十六年来,你到底去了哪里!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抛弃我们!你知道这十六年来,我们孤儿寡母是怎么过的吗!?”
是啊,外人只看到他们人前风光的一面,又有谁能想象得到母子二人为此在人后经历了多少艰辛?
面对聂风的愤怒质问,聂人王平静对视。
然后将当年海螺沟之行、长生不死之神一战前后的事,徐徐细说。
“……直到近一个月前,我才终于重返人间。”说到这里,轻叹一声,目光在颜盈、聂风二人之间游移,“身陷虚空,虽非我所愿,但是这十六年来,我到底没有做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尽之责,你们怨我、恨我,我也不会怪你们。”
听完聂人王的话,聂风渐复平静,种种怨恨、怒气亦渐消。
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以对。
最后低头离去,只想一个人静静。
聂人王正欲开口,从头到尾一直没有作声的颜盈,这时终于说话:“不必担心风儿,就让他自处冷静一下吧。”
顿了顿,温柔凝视聂人王,话锋一转:“无论如何,你已归来,这就很好。”
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如今的颜盈,一颗心态大为转变,颇有一种原着里的她在经历魔刀聂风、绝无神一事后的看破所有虚妄、唯家庭亲情方是真质的心境。
其实,魂穿以来经历了种种的聂人王又何尝不是?
——或许面对外人,他依旧还是那个狠冷无情、唯己主义的北饮狂刀。
——然而面对妻儿,他终于不再是单纯履行丈夫、父亲之责任的机器人……而是有了真情实感的有血有肉的男儿!
说来可笑,夫妻二人,直到这一刻,彼此之间,才真正有了夫妻之“情”。
接下来,就差夫妻之实了……
二人四目相对,越发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