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这是第二次见到秦王，与第一次相比，捷觉得嬴政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哪怕他上过战场，也对嬴政的气势感到惊颤。

不同于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军们身上的杀气，这是一种独属于王者的威严，让捷情不自禁地想要叩拜。

事实上，捷也是这么做的，他没有行使简单的军礼而是五体投地跪拜在地上，声音如同他的身体一般，轻轻地颤抖，“捷见过大王！”

“嗯。起来吧，寡人这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说正事。”

捷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拘束的站在蒙毅旁边，开始向嬴政介绍起公子成蛟发明的马镫。

听着捷的叙述，嬴政的双手逐渐握紧，呼吸也急促起来，一旁的蒙毅笑眯眯地看着他，打趣道，“怎么样大王，我没有骗您吧？”

嬴政没有搭理他，而是捧着那套麻绳，显得有些激动，“真的？用了这个东西，你只花了不到半日的时间就从郿城感到了咸阳，而且还十分轻松？”

捷急忙点头，“是的，大王，我中午过后离开的郿城。”

听完这句话，嬴政连外面的衣服都顾不上穿，拉着蒙毅就往门外走，“寡人要亲自试试。”

“大王！夜里寒冷，您穿好衣服再出去吧。”

“冷吗？寡人听到这个消息热得很，走！”

蒙毅无奈，只好跟着走了出去，而门外的老寺人见到嬴政的样子，急忙进屋取了衣服，想要跟上去，但却被捷拦住，“您不能跟着。”

老寺人脸色一变，刚要发怒，蒙毅就提前呵斥了捷，“胡闹，他老人家服侍历代秦王的时间比你活的年岁都长，你怀疑自己都不能怀疑他老人家的忠心。”

蒙毅的话如同一缕春风，立即吹展了老寺人的眉头。

正得意着，蒙毅突然话锋一转，恭敬地向他行礼，“不过，大王深夜出宫，赵太后要是知道了恐怕会生气，并怪罪你我，所以，还烦请您留在这里，万一出什么事情好歹有个周旋，也能更快地通知大王。”

老寺人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便欣然接受了蒙毅的建议，瞪了捷一眼后，便将手中为嬴政取的衣物递给了蒙毅，“可千万不能让大王染了风寒。”

蒙毅认真地点点头，“您就放心吧，我们去了，这里就拜托您了。”

“诺。”

安抚完老寺人，蒙毅和捷急忙追上走远的嬴政。

“怎么这么慢。”

“老寺人关心您，特地送来了衣物。”

“嗯，他有心了。”

嬴政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捷带来的这个神奇的宝贝上面，刚快步来到宫里一处偏僻宽阔大院，这里是嬴政和成蛟平日骑马击剑的地方，他便询问捷，“这东西怎么用？”

“回大王，把这麻绳挂在马背之上，让两个套环悬于马腹两侧，骑马时脚深入套环即可。”

“这么简单？”

捷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么简单，但大王莫要小瞧了它，我这就给您演示一下。”

“欸~”捷刚要上马，就被嬴政拦住，“你在旁边看着，寡人亲自来。”

“这……”捷看向一旁的蒙毅，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蒙毅笑着摇摇头，“大王的武艺和骑术连我都自愧不如，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捷露出惊色，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我说公子成蛟如此年少，骑术竟十分惊人，原来是平日里受到了大王的传授指点，与大王一脉相承啊！”

嬴政听见这句话后看着捷的眼神里充满了满意，在他这里，夸成蛟似乎比夸他本人还要令他高兴。

捷察觉到了这一点，介绍这个简易马镫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时，便开始不遗余力地赞美成蛟的智慧。

嬴政自然是开心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当他亲自骑马跑了一圈，听到捷说，这个神器竟然还能改进升级之后。

跑完一趟之后，他也让跃跃欲试的蒙毅体验了一把。

片刻，三人停歇下来，走到了一旁的一处凉亭中坐了下来，“蒙毅，对此宝物，你怎么看?”

蒙毅即便平日里性情再为恬静，此时也难掩心中的激动，“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有了此等利器，大王定然可以完成历代先王的遗愿，将大秦的旗帜插满山东六国的城池！”

听着蒙毅激动的话，嬴政却微微摇头，“蒙毅啊，你说的不对。”

蒙毅一愣，“哦？莫非大王觉得此物并没有多大了用处？是了，公子和兄长说，此物极易被仿制……”

“不，我说的不是它的作用。”嬴政打断了蒙毅的猜测，认真地看着他，“还记得寡人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先王还在，他对寡人说的最多也最重要的便是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寡人本以为，这个梦想先王会实现，可惜……”

看着嬴政露出悲伤的表情，蒙毅和捷纷纷低下头，轻声安慰，“大王节哀。”

嬴政微微颔首，“先王英年早逝，寡人登上王位之时不过只是一少年，每每想起先王的嘱托，便深深感到惶恐不安，特别是前几年山东六国连纵攻秦，秦国大败蒙骜上卿又病逝之后，寡人一度认为一统天下只不过是一场自我陶醉的美梦罢了。”

“但是！”嬴政突然紧紧抓住蒙毅的双手，“没想到上天夺走了寡人的老将军后竟然又为寡人送来了两位新的柱石，没错，就是你们两兄弟。自从见到你们那一刻起，寡人便重新燃起了希望，不，是无比笃定，寡人有如此栋梁，何愁山东六国不灭！”

“大王……”

蒙毅听到嬴政动情的话，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没想到他们兄弟二人在嬴政眼中竟然如此重要。

这还没完，嬴政继续说着，“所以，能帮助寡人实现统一天下心愿的不是什么马镫，而是，一直以来陪在寡人身边的，最信任最亲近最了解的你们啊！”

面对这样的殷切期盼，眼泪从蒙毅的脸庞滑落下来，他挺直胸膛，用力地捶打了几下，然后铿锵有力地发誓，“臣兄弟二人愿为大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定不辜负大王的信任！”

嬴政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寡人相信你们不会让寡人失望的。蒙毅，听诏！”

“臣在！”

“寡人命你从现在开始全权主持秘密研制马镫及马蹄铁一事，务必在今年年末之前完成，寡人亲政的时候，要看到它们能够顺利列装军队，能不能做到？（按照秦国历法新年伊始就是十月份，年末就是九月份。）”

“臣在此立下军令状，一定会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任务！”

“嗯。过几日，我就安排人去魏国请些出色的铁匠来辅助你。当然，你也不用太过苛刻，成蛟不是说了吗，要是做不出铁制的马镫以及马蹄铁，可以尝试一下用青铜代替。”

“臣明白！”

“明白就好，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了。”嬴政吩咐完蒙毅，扭头看向捷。

好家伙，捷此时也是两眼泪汪汪，作为蒙恬的亲近，看到大王如此重视蒙恬和蒙毅，他也与有荣焉，见嬴政的目光看过来，立即把腰板挺直。

“你回去之后，代寡人给成蛟说，蒙恬说得对，这种利器应该用在刀刃上，在大秦有能力大规模列装之前，先不要泄露出来。另外，如今秦赵和好，寡人会找赵王要一些训练骑兵的好手派给成蛟和蒙恬，告诉他们，一定要训练出一支出色的骑兵队伍来，未来给寡人，给大秦打下一片广阔的领土。”

“唯！”

“等等，告诉他们，在陇西郡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义渠那里并不安宁，让他们小心一些，活着回来。”

……

蒙毅和捷带着任务和嬴政的嘱托纷纷离开了，嬴政也回到自己的寝宫，不过不同于刚开始，他现在了无睡意。

他刚刚向蒙毅隐瞒了一些事情，他之所以来不及穿好衣服就冲出去，不仅仅是因为马镫对战场的作用，毕竟，就如同他刚刚所说，就算没有马镫，秦国有了蒙恬蒙毅这些冉冉升起的新生代将领，统一天下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迫不及待更多的是，马镫的出现，似乎为长久以来一直困扰嬴政的一个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案。

嬴政踱步倒寝宫的门口，在这里站定，他披着老寺人送来的绒衣，抬头仰望着天空中那躲在薄云后朦胧的弯月，目光深邃而又悠远，似乎跨越了时空的阻碍，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李斯。

嬴政与他的第一见面是在吕不韦的府邸，因为李斯是吕不韦府上的舍人（一种类似门客的职位）。

由于李斯十分有才，吕不韦便把他举荐给了嬴政。一开始嬴政并不以为意，认为他和吕不韦一定是穿一条裤子，但是经过一次敷衍地沟通后，他惊奇地发现结果与他的预料竟然大相径庭。

这个一脸正气的家伙不仅没有替吕不韦说话，反而上来就对他一顿背刺输出。

本来只想吃瓜的嬴政津津有味地听着，但听着听着却一改之前敷衍的态度认真起来，他看着李斯如获至宝。

见到李斯，嬴政仿佛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寂寞的嬴政心中到底有多快乐。

他们从米老鼠开始谈，然后讨论秦人、讨论秦臣、讨论秦国与山东六国，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讨论该如何治理整个天下。

是的，他们都会对未来充满信心，都认为将来秦国必将东出，君临天下，而那一天并不遥远。

他们是开心的，是乐观的，是自信的，直到谈论到统一之后的事情，他们遇到了一些问题。

周王朝是怎么灭亡的？

很显然，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因为秦国就是灭掉周王朝的元凶之一。作为当事人，他比其余国家对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没错就是因为秦国这些诸侯国太强大了，强大到反噬了周王朝这个名义上的“主人”。

再说的明白一点，就是分封制导致了周王朝的衰落，分封制为周王朝的灭亡埋下了最大的祸根。

这一点，嬴政与李斯达成了共识，于是他们试图找出解决办法。

当他们将目光无意中放到大秦的舆图上时，脑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道亮光，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废除分封，推行郡县！”

那一刻，嬴政开心得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哪怕他本身就是一个孩子，可人们往往会忽略掉这个事实。

但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两个绝顶聪明的天才瞬间想到了这种方法下极大的弊端。

假如秦国统一了天下，那它将拥有比曾经最巅峰的周王朝更加广阔的国土面积，在远离中央王庭的地方，特别是那些曾经属于秦国敌对国家的，如果不分封朝廷重臣和公室贵族，那么如何保证对那里的控制？

即便到时候在遥远的地方设置了郡县，但王庭无法控制，一郡的官员勾结起来阳奉阴违，这又与分封何异，甚至因为许多官员都不是公族而是异姓，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实行分封。

面对分封与集权的矛盾，两个人想了一夜眼睛都熬肿了都没有想出个一二三来。

最后还是因为嬴政年轻，博览群书，没有受到传统思维束缚，他大胆地提出建立流动王庭的想法。

这个想法先是惊住了李斯，然后反应过来的他不得不赞叹嬴政的智慧，这的确是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可办法再好，终究也是无奈之举，不仅劳民伤财，也是对秦国官员的考验。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王庭权力的辐射是有极限的，而这种极限毫无疑问是受到军队的制约，毕竟，王庭的威严只在大秦铁骑能到达的地方。

可大秦的铁骑能征服的地方其实很近，再远恐怕就算到了那边战斗力也不会剩下多少，但是如今，马镫的出现，却带来了可能。

以前，没有马镫的年代，军队以步兵为主，一天可能最多就走个三四十里地，这样的军队就算是精锐了。

但是有了马镫，精锐部队完全可以由骑兵组成，一天时间便可以行军百里，从咸阳到最遥远的燕国北地，也不过半个月。

所以，相比于马镫在灭六国的作用，嬴政更加看重的是它在未来秦国统治时期那恐怖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