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吧,差不多就行了。”
苏言闻着空气中散发着的浓厚药香味儿,嘴角不由一抽。
这药香归香,只要不傻,都知道药肯定是苦的。
苏言实在没兴趣在啥事儿都没有的情况下,灌自个儿一壶药。
修丘见苏言这幅为难的模样,连脑子都不用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药,递到苏言面前,笑着解释道:
“呵呵,子爵放心,我熬的这壶药看似与寻常药汁并无不同,实则入口微苦,转而便会回甘,与上好茶水并无两样。
若子爵不想喝也行,只需将其放在枕边即可。
事关名声,子爵可莫要大意才是。”
他没说谁的名声,因为他俩...不,屋子里的三人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人名声败坏,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说,此事几乎不可能被人给翻出来说道,因为这条船上的蚂蚱有点多,而且还都很大,谁要想掀翻这条船,随便一只蚂蚱就能跳出去摆平。
但修丘觉得,凡事需谨慎,事关身前生后名,万万不可大意。
“那就放边上吧。”
苏言指了指床头空处,示意修医师将药水给放那儿。
反正喝是不可能喝的,闻闻味道倒是无所谓。
“好吧。”
见苏言不肯喝药,修丘也不在意,直接将手中的药水放在床头,,而后笑着提出了告辞。
晨星子爵喝不喝药,都是次要的,只要这药入了百姓的眼,他的目的便达成了。
此次事情闹得这般大,待得再过几日,晨星子爵的伤‘好了’,他的名气估摸着能再大涨一截。
在修丘告辞离去后,乘红归也跟着走了,这位侍郎大人急着回去告诉自家尚书关于苏言的回复。
打发走两人后,苏言再次躺下,双目直视房顶,嗅着鼻尖萦绕的药香,只觉分外无奈。
关个小黑屋都关不安生,这日子,真难熬。
不过更让他难受的,是乘侍郎打的两个哑谜。
其一,是那位礼部尚书拦下他马车之后,去了哪里。
至于其二嘛,则是昨日那阵拖延,似乎另有隐情。
乘侍郎都知道,但不说,还让他找别人问,就很难受。
距离乘红归与修医师离去只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还未等他再对两个问题多做思索,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冬冬冬——晨星子爵可在?”
苏言闻声,想起乘红归最后交代的话,面色一懔,当即摆正了睡姿,作奄奄一息之态,有气无力的感道:
“门没锁,请进。”
“嘎吱——”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是左尚书。
苏言没管左尚书,而是直接望向他的身后,然而在左尚书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呵呵,晨星子爵在看什么呢?”
左宗堂推开门,就见苏言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枕边还放着一杯药,一果盘,顿觉忍俊不禁。
这装病的架势,摆得倒是挺足的,若非他知道内情,说不定都要被湖弄过去了。
“方才乘侍郎和我说,一会儿有百姓过来探望,我还以为你带着百姓一道来了呢。”
苏言确认左宗堂身后没百姓跟着后,也不装了,重新坐起身来,扇了扇鼻尖,意图将古怪的药香味儿扇走。
“百姓现在在外面接受检查,过会儿就进来了,你刚刚那架势记得保持住,可别露馅了。”
左宗堂叮嘱了一句,而后又道:“对了,乘侍郎和你说过后日要去上朝的事吗?”
“说了。”苏言点点头。
“说了就好,我本来还想着过来提醒你一下,没想到乘侍郎来得比我还快。”左宗堂一边笑呵呵的说着,一边走到房间中央的桌旁坐下。
看那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乘侍郎虽然和我说了一些事,但有些东西却没有说明白。”
苏言当即抓住机会,问道:“不知左尚书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哦?”
左宗堂眉头一挑,好奇道:“说说罢,什么事?”
“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昨日礼部尚书拦下过我的马车,然后去了哪里?
还有...”
苏言刚想将房契的事说出来,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
“还有昨日大朝会上,最开始宰相提出废除的礼制,是什么礼制。”
昨日废除的是什么礼制,他其实在小早朝时泉泱侯与其他侯爷们的闲聊中,早就知道了。
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掩盖下方才差点儿说漏嘴,把礼部尚书送房契的事儿抖出来罢了。
他与乘红归说过,此事过去了,那便是真的过去了,自然不能再将这事儿抖出来。
“哈哈哈哈”
左宗堂一听苏言疑惑的,居然是这事,实在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来,笑得很畅快。
足足半分钟后,方才笑罢,迎着苏言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昨日你下马车之前,那老匹夫被宰相一袖子给扇到静殿里关起来了。”
“啊这...”苏言双眼微张,显得颇为吃惊。
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位白发苍苍的宰相居然如此霸道。
要知道一部尚书可是从一品官员啊!
虽然地位和宰相比不了,但也算得上是文官之巅的存在了。
结果那位宰相说惩处就惩处,半点情面都没留。
宰相惩处礼部尚书的原因,他结合昨日在马车中听到的一部分,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大致猜到了一点。
这事儿吧,在苏言看来,其实真的不大,就是一条礼制的留存问题而已。
为了此事去惩处一位尚书,确实有些过了。
说宰相霸道,都是轻的。
“你不是还有一件事要问吗?尽管说来,只要我知道的,就不会瞒着你。”
左宗堂见苏言发愣了半天,面带笑意的提醒了一句。
昨日礼部尚书被惩治,他就已经很痛快了,方才又听苏言问起,心中愈发痛快,当即对其打起了包票。
反正苏言被准许今日小朝会后,大炎绝大多数事情都已经可以知道了,他自然能随便为其答疑。
“嗯。”
苏言被唤得回过神来,从善如流的问道:“第二个问题,是昨日您与乘侍郎,为何不按计划早点喊公爷侯爷们出来,反而拖延了一阵呢?”
“呃...这个...”
左宗堂一听苏言想问的第二件事,居然是这个,当即就哑口无言了。
他总不能说,昨日是陛下出手,把焚海侯给拦住了吧?
不止焚海侯,其余公侯们,估计也是如此,否则当时他们不可能出现得那么统一。
“那什么,嗯,此事我不好说,你最好也别问,懂了吧?”
左尚书本不愿答,可一想起自个儿刚刚还打了包票,当即以一种隐晦的语气提示着苏言。
“啥?”苏言茫然了。
他觉得这位左尚书语气很怪,你不好说,叫我别问,这都没问题,刚才乘红归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啊,你最后加一句‘懂了吧?’是什么意思?
搁这儿给我打哑谜呢?
“哎呀,就是我不能说,你最好也别问的那位出手挡了一阵,懂了吧?”
左宗堂见苏言没听懂他的暗示,不得不冒一点险,将此事挑得更明了了一点。
在说话的同时,他还指了指头顶的房梁。
这一下,苏言是真懂了,原来昨日拦住左尚书他们的,居然是衍帝。
难怪乘红归不说,难怪左宗堂说这事儿的时候都如此遮遮掩掩的。
事关那一位,他们有此表现,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为什么啊?”
苏言觉得有点委屈,问道“我明明是在给那位办事,她不帮忙就算了,咋还捣乱啊?”
虽然说,他做这个任务的原因,有一部分是为了那几条残缺大道。
但不管怎么说,这任务都是衍帝给他的,他老老实实完成着任务,那位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暗下黑手,阻碍计划进行。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你仔细想想昨天下楼之后,到底说了什么,等你想通了,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左宗堂见苏言满脸困惑,犹豫再三,最终又多透露了一句,而后便绝口不提这事儿,转而和苏言说起一会儿百姓来探望时,需要注意的事。
苏言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左尚书能在这件事上给他这么多提点,已经算得上仁厚了,索性将此事埋在了心中,认真听起左宗堂的教导来。
...
夜,月如钩。
应付完最后一批来探望他的百姓,苏言长长松了口气,坐起身来,顺手将放置在枕边,已经快要见底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
“吧唧——”
喝完茶杯中的药后,他砸吧了下嘴,轻声滴咕道:
“这药气味虽然怪了点儿,但其实也不难喝嘛!”
显然,现在的他早已忘记了初见此药时,心中的百般抗拒。
装了一天重伤员的他,虽然身体不累,但心累啊!
若不喝点什么滋补一下,感觉怪不自在的。
放下茶杯,苏言右手金光微微一闪,点向位于房间中央的荧光石,将其熄灭,而后再次躺下。
他本想睡觉,可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却发现怎么都睡不着。
而睡不着的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心里埋着的事了。
“我昨天下楼之后,说了啥得罪那位的事儿吗?”
苏言在心中默默思索着,回想着昨日下楼之后,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初见时,用天榜第一的隐秘搭话云使,这没啥毛病,人家越刀侯都不在意这事儿了,衍帝就更不会在意了。
然后我说的第二句...
再然后...
他一句一句回忆着自己说过的话,从各种角度解读其中有可能得罪衍帝的地方。
“若我有衍帝那般修为,定当...嘶——”
苏言刚回忆到这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他啥都懂了。
“我嘴怎么这么贱呐?!”
苏言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衍帝怎么做,需要自己教吗?
拿谁做比喻不好,非得拿衍帝来做比喻。
这也就算了,平日里说一说,其实也没什么,衍帝并不忌讳百姓的议论。
然而昨天不一样,苏言不但拿衍帝做比喻,还是在衍帝的眼皮子底下拿她做比喻。
说如果自己有她那样的修为,会怎样怎样。
他明明应该知道,衍帝或许不会插手,但肯定会关注此事进展的。
在这种情况下,还说那句话,意味就变了。
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就相当于他苏言站在衍帝面前,堂而皇之的指着衍帝的鼻子,问她为啥不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这般作为,是何其狂妄啊?
要知道,那位可是大炎帝王,人界至强者,压着三大圣地打的存在。
他苏言,哪里来的资格这般指手画脚?
虽然他当时真不是这么想的,但衍帝却很有可能这般解读他的话。
因为当时那时机,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这一点,是苏言刚刚才品出来的。
此刻的他,除了骂自己蠢,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
不,其实还是有的。
他无比感激衍帝的宽宏大量,胸襟如海。
那位对他,真的是太宽容了。
自己这般放肆,都只是略施小惩而已。
“话又说回来了,那位不会是想等坑完两国,再找我秋后算账吧?
...
嘶——好像真有可能!
这可咋整哦?”
不知不觉间,苏言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被自己的推测给吓到了。
然而现在他人就在玉京,想跑路都没法儿跑,除了躺平摆烂之外,貌似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衍帝能将大炎治理得这般昌盛,定然心胸开阔,海纳百川。
她应该不会和我这个十六岁的小孩子计较的...吧?”
苏言恬不知耻的将自己前世的年龄忘在脑后,只以今生年岁推算,安慰自己。
除此之外,他也没啥可做的了。
莫说他人在玉京,就算在人界其他任何地方,只要被衍帝惦记上了,便别想逃脱那位的掌心。
当然,三大圣地或许是例外。
但是啊,前段时间那场大阵仗,可就是因为圣地想弄死他而引起的。
那是真正的敌人,他虽然有些慌,但又没疯,压根没想过投敌的事儿。
毕竟衍帝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此事弄死他。
顶多就是...就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唉”
苏言躺在床上,意图清空纷乱的思绪,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