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想办法逃出去。
睁开眼睛,面对着泛白的天花板,这个想法在严道一的脑海深处扎了根。
任谁都不会长期打算在这个生命充满威胁的地方呆下去,他不介意从这些事情里为自己的写作取材,除非他快没命把自己想写的东西都写出来。
爬起身站在窗前,昨晚不安的睡眠让他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尤其是脚踝处的关节,因为一直压在床板边缘而露出两条深深的红印。他看了看脚踝,把右脚放回地上,把地上血液已经凝固了的苦修带挂在书桌边,打开了房门。
一双血脚印——如果那还能够被称作脚印的话,正在门前一指宽的距离。如果要说那是人的脚,为免太过于武断,它歪曲的赘生部分和触手般的延展都算不上是人脚,整体却又神似足弓,暗示着不详的意味。从木板上血液浸透的深度来看,这个脚印的主人就在这里站了整夜。
如果他那个时候打开了门,等待他的是什么,都不得而知。
他不敢占卜这个血脚印,小心地把头探出房门,走廊上敞开的每一扇门前都有这样一双脚印,一直延伸到苍白的墙面,从远到近,仿佛正在走向他。
快步跳出房门,他不回头地跑出了这栋建筑,确定了没有东西追来后,才回到自己平常工作的芜菁田里。这次他开始迅速地摘着田里的仪式用草药,几乎看到什么就摘什么,但绝不摘完,只拔走一两株就收手。
阿德斯蛇草,一种有单片大叶和毛茸茸顶尖的草药。然后是萨卡尔草,一种叶片如火焰燃起般盛开的植物。颤杨,缀有一串一串小果的多叶植物。恶魔花,也叫红冠军,以前被用来象征金星,以怒放的草冠得名。这些不同时节和用途的草药在这片田地里共同茂盛着,他决定最好不要去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把大捆的草药藏在袍子下面,工作到正午后严道一推迟了领餐的时间。此时,他饿得胃部已经快聚拢成一团,但还是尽可能躲远一些,拿出灵摆占卜。
“我用窥密之眼看他们会有危险。”
灵摆朝着逆时针转动。
沾着泥土的指头摘下眼镜,别在长袍襟口以免弄脏镜片。灰白色的眼睛迅速盈满亮紫,远处排成一列的成员们长袍干净而整洁。他闭上眼,慢慢地调整呼吸节律,将感知的重点从脚开始,小腿,大腿,腰部,胸部,脊椎,头部,一个一个地放松下来,观想精神在身体内改变状态,并最终汇聚在大脑后。
灵视。
一只虚幻,不可见的眼睛从他背后徐徐展开,没有睫毛,冰冷无情。这只眼睛张开,里面星光闪烁,交错着熄灭或亮起。面前出现的列队变得火一样刺眼而如血,他们的以太体,也就是不属于物质层次的身体上寄生着紫黑色的虫豸。
他进一步把注意力转移到背后的眼睛处。想仔细看清那些虫豸的身体结构。同时也是一种对窥密之眼的实验。习惯后,完全展开窥密之眼就不会那么麻烦。
噔。
一个强烈的预兆从他脑中掠过。他迅速戴上眼镜强行关掉窥密之眼,转过身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上蒙上的一层土灰,背后针刺一样的感觉让他确信有人看向了自己,在大概六次心跳后转开了。
刺激感消退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或许可以称之为喜悦,但心境没有为此而转移,且他依旧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没有随着高兴而加速。
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他把手按在额头上,那种感觉迅速消散,只留下一阵悸动的喜悦感。语言在描述那种感觉的时候逐渐失去精准性,只能用类比的形式拙劣地进行阐述和表达。而这种感受,在这里,和在地球上有着相同的称呼——“密契经验”。这个词语最初是用来描述一个个体的精神状态朝着某种形而上超越性的实体靠拢,并与之密切相关的体验。
九世纪的《分辨宝鬘(Viveka-i)》中商羯罗将其描述为无名无相,超越时空和感觉经验对象的梵。务实一点解释,它应该意味着自己和某个超自然实体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脏兮兮的,布满了泥土,并没有凭空出现火球或是风的轨迹。有的只是一个钻进脑袋的想法——由一的手掌,生出五根手指,衍化众多,那就是一切诞生前的原因,却不能由因得果的存在。
这就是扮演法的实际体验吗?通过在精神上和行动上朝着自己魔药对应的虚拟概念靠拢,而更加接近那种概念,也因此更完整地掌握那种力量。就像他之前窥视别人隐秘的行为对应了【窥秘人】这个魔药名称,也因此,【消化】了作为一种养分的魔药,将非己转化成自己。
胃部的一阵痉挛打断了他的思想。再不去,一天唯一的一顿饭都没了。
匆忙跑去,领了自己的那么一份饭后,他顾不得淡而无味的芜菁和多了半条虫的黑面包,吃完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成把的草药被丢在地上,根茎还洒着土块,这些草药的象征对应着特定的行星,而行星则和诸神对应。
通常来说教徒们只向自己崇拜的神祈祷力量,也只有那样才能得到恩惠。
但作为隐秘组织而言,摩斯苦修会懂得如何利用某些隐秘的知识为自己创造便利。神们本身并不会参与到祈请力量的仪式过程中来,只依照预设好的规则直接响应。这个过程通常就发生在汇聚权柄的星界中,藉由隐秘仪式,他能够窃来足够使用的一点。
他打开抽屉,取出雕刻刀和金属片。选择了金片作为自己首次雕刻的材料。同样柔软的铅因有毒而最好不选。相比下,金稳定得多。
严道一生疏地拿起雕刻刀,缓慢地在上面刻下象征太阳的符号和纹章。他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也不知道这世界是不是和地球一样有相同的公转自转周期好选择对应的蜡烛。只能使用这种方式来继续自己的创造。
常规流程中需要先祷告,再雕刻,不过他的尝试毕竟不属于正统。拿出灵摆确认这次尝试不危险后,他就把对应太阳的草药堆在地板上。随灵性从指尖粗略涌出汇成一股摩擦的热流,将草药缓慢点燃,一开始只是闷烧的草药似乎被灵性唤醒,开始涌出大量的烟雾。
他把雕刻好的符咒摆放在烟雾上,让它浸透传出的象征意味。用直接呼唤自然力量的古赫密斯语开始了颂念,伴随着窗外日光逐渐增强,一层层光晕迷蒙着,形成了光圈的形式。他震悚于这样的奇景,低下头继续着祷词。那光晕一层层沉降,灌入预先规定好的几何结构当中,然后深深沉淀其中。
光芒消散,一枚如太阳般散发微微暖意的符咒躺在灰烬堆里。
他吹开飘着火星的灰烬,取出那枚护符,纯粹的光和热将会在他念出触发词后联通整个结构,从而爆发出来。这次的尝试是成功的,如果预测不错的话,它内部的力量会维持一个月左右。
摘下眼镜,他发现灰烬堆里还有未烧完的金色光芒,这些仪式结束后残余的力量一般来说不管也会自行消散。但出于谨慎,他还是绕着火堆逆时针走了三圈,每走一圈,里面的金光就消散一些,直到第三圈毕,它已经和普通的灰烬没有区别了。
这是利用和太阳运转相反的神秘学规则来解放其力量,他想着,地球上的这个传统倒是一样有效。抽出窗户里的羊皮纸,窗户敞开,内外的温差让烟雾大量地从房间里涌出。
命运从这里开始不一样了。
他这么想着,小心地夹起一块铅板,用雕刻刀朝着太阳符咒上锉满铅灰,直到他看不见上面焕发出的金光为止。
只要初步掌握了这种自保手段,逃亡的计划就有了基本的安全保障。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已经在他脑中成型:
一、掌握更多保险手段。
二、勘探环境和苦修会边缘安保措施。
三、掌握必须的所有其余知识。
还有一整个未知的世界等着我。
决不能在这里结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