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东西....”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厄兰兹把自己别在内侧衣物的铜片抽出,塞进休伯特丢来的铜盒里,恶狠狠地锁上了。
背靠在马车的靠背上,他终于有了那么一段休息时间,之前高度集中的精神差点掏空了他。
耳边絮叨的耳语又一次开始出现,他的灵性预兆来得晚了一些。
“隐匿贤者”趁着他精神空虚的时候再度到来,这一次,祂以目光中紫黑色的侵蚀作为展现,他们身边的道路不再是通往家乡,而是朝着瞳孔深处的黑暗狂奔而去。
一只巨大的眼睛横亘在面前,天空都被它的色彩渲染成深紫,面前则是无穷尽的黑暗,标志着他即将涌入的终结。
“停下!!停下!!杰伊·艾奇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厄兰兹连忙伸手去抓驾驶着马车的艾奇奥,风声裹挟着贤者细碎的耳语,那些知识把关键信息塞进他的头脑,逐渐将他脑海中那些破碎断裂的知识编制在一起。
那些曾经他误以为没有联系,然而暗藏玄奥的知识....
诸神不允许立像...
四皇之战中血皇帝的癫狂...
在贝克兰德的地下有着六尊正神的雕像...
正神曾是邪神...
邪神与正神并无本质区别....
正神们默许了....
一条血红色的裂痕从他的瞳孔深处开裂,他的窥秘之眼在扭曲的真相中逐渐崩塌。裂痕在一瞬间穿过眼瞳,绽裂在他的以太体上。
咚。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把驾车的两人吸引了过去,外面是宁静的夜色,萤火虫在道路边飞舞。坐着的厄兰兹此时正仰头沉眠着,或许只是太累。
而厄兰兹的灵魂,则觉得自己在不断坠入虚空,他处于无穷的虚无当中,朝下坠落,或是朝上坠落都失去了意义,巨大的独眼璀璨而无情,如喷发前的火山翕动着表面。
在他来得及感到恐惧之前,他就砸进了黑暗深处。
一条条翠绿的豌豆藤从黑暗中延展而出,编织成细密的网络,把他下坠的灵魂托举住,然后是成片的翠叶从豌豆藤上盛放,绽开,那豌豆藤朝着视线尽头绵延,笔直地冲上天际。
....
杰克与魔豆?
颤立着的厄兰兹飘行在豌豆藤网上,他应该还没有死亡,否则他的以太体会飞速地消散。
顺着豌豆藤的方向,朝上攀登的过程并不困难,引力仿佛永远垂直于豌豆藤,带着他一路朝上。
他在穿过瞳孔前仔细仰视了一下那只冰冷的独眼,巨大,无情,其中如同星空本身那样酝酿着闪烁的光芒,连缀成一片片摇曳的星辉,浪漫而遥远。
多美啊。
回头看向身下绵延的豌豆藤,它们已经消融在黑暗中,最好还是赶快回去。
朝上继续攀登,他穿过了那一层瞳孔。
海浪声拍打着耳膜,脚下却平稳而无颠簸,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
巴洛克式的奢华装潢,大理石柱扶摇而上,如海浪般在穹顶上绽放,天花板上用细腻的油画笔触绘画出了希腊诸神飘舞的衣摆,在历代人类伟大学者的肖像下,是与之有关的一层层书架。
书本从书架中自行地飞出,飞入,无声而有序。
马赛克拼贴式陶瓷地板朝着无限远处延伸,他看着这一幕,有些想哭。
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这句博尔赫斯的名言,从未如此生动地被感受和写照,这种井然的秩序,知识的安宁,包容的沉默都是对他而言久违的幸福。
走到其中一个书架前,上面堆满了各种他梦里都梦不到的神秘学书籍,有许多都只能在引用文献的引用文献里寻得名字,作为各类论证的父本而存在。
《秘密之书》,《符咒之书》,《以太之秘第七勘定版》.....《罗塞尔日记Ⅳ》..
谁看最后那本啊。
腹诽着,厄兰兹小心而虔诚地抽出一本,即使这会让他死掉,也值得了。
他打开《以太之秘第七勘定版》,里面用最为精准的笔触和色彩描述着各类非凡者以太体的特征,按照目录和颜色索引表,他翻到了对应深黑色和深紫黑色两节:
是的,不是梦。
眼前的每一行字都清晰准确地可以被记忆,归纳。在《以太之秘》中没有论述到的这两种颜色,在这里得到了总结:
灰黑色:对应黑皇帝途径的非凡者,他们的核心象征是规则的可曲解性,漏洞,混沌,熵增和反常秩序。
深紫黑色:对应魔女途径的非凡者,她们的核心是宇宙的阴性力量。
阴性力量?
难怪颜色是深紫黑色...即使是在传统的卡巴拉哲学当中,作为严厉之柱顶端的Binah源质,同时也是阴性特征之柱,代表色也是黑色。或许也有风水术中玄色对应水,水对应阴性的可能...
当厄兰兹思考得正入迷时,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不担心你死了这回事吗?”
“哪位?”他连忙转身,把书本合拢。
面前的女性有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眸,和罗塞尔肖像中的相似,但更圆,更柔和。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黄色长摆风衣,在腰间由挂着细剑的皮带束住,一双便于行动的黑色皮靴踏在图书馆的地面。
这身服装风格和他读到过的各类都不相同,更接近于旧日的审美。
她本身也似乎有些好奇地环顾了一圈这个图书馆。
“....”
这幅面容,图书馆,窥秘人的眼眸,放置自己灵魂的能力.....
“原谅我的冒昧,尊敬的神秘女王冕下。”
他连忙以一个深鞠躬作为回应,而那位女士则目光闪动,神情中闪过厄兰兹看不到的追忆。
“很多人都这么称呼我。那么,愚者的眷者,你愿意将解读罗塞尔日记的方法交给我吗?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些需求,也包括你在来信中提到的那些。”
“....”
送命题。在这种程度的强者面前,得到他脑袋里的知识比呼吸还要简单。但如果真的告诉了她解答方法,且不说她作为罗塞尔的女儿,能读到自己亲生父亲多少黑历史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她在知道了自己父亲的选择,知识,和真相之后会推测出多少事情来?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用强迫性的手法杀掉我,可能有三层原因:
第一层是她称我为愚者的眷者,且不提这个存在到底是谁,至少这是她忌惮这个高位存在而不动手的原因。第二层是因为她出于对“为所欲为,但勿伤害”的认可。第三层才是她有极低的可能认为我存活创造的价值大于我被直接强行夺取知识带来的价值。
“......我尊敬的神秘女王啊。恕难从命。我只能告诉您,您当知晓的,我必然全部如实以告,如果有愚者大人不愿让您知晓的,我也不敢僭越。”
他低下头斟酌着说出了这句话,而贝尔纳黛则只是偏了偏头。
在结开了自己的心结之后,解读罗塞尔日记的需求也就没有了过去那么迫切,相应的,她愿意开出的代价也就没有那么高昂。
当然,对于面前的这个人而言,已经远远不只是足够了。
“没关系。在那之外,我接受了你的申请。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加入要素黎明。”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尊敬的神秘女王。我还有未竞之事。”
眼眸颤动着略微抬起,看向气质不减的“神秘女王”。
“那就等你准备好了,独自一人到市区郊外,吹响口琴,希望那时候你还活着。”
“最后是一句留给你的预言,记住了,‘肉体和精神,只有一个能健全’。”
随着她的这句话落下,虚幻的图书馆也开始崩溃消失。
“啊..!”
从梦中惊醒的厄兰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血水从开裂的头皮下流到手心里。看起来神秘女王抽走自己灵魂的时候,刚好救了他的命。没有让隐匿贤者摧毁掉他的灵体...
我或许该少知道点东西....当那些看起来无害的知识在关键信息的拼凑结束后,展现出的恶意并非我所能承受的...即使现在我能以抽离的态度看待,也难保在晋升时出现偏差。
他搓了搓自己的眉头,左右口袋的沉重感让他有些疑惑,右边是一个冰冷的触感,在他确定两人没有看向自己之后,才用窥秘之眼看了过去。
那是一幅银色的口琴,上面有复杂的花纹,凭他现有的神秘学知识,恐怕要花很长时间都只能解读出其中一小部分。
左口袋则焕发着深蓝紫色的迷幻光芒,那是一个被秘术封锁的非凡材料,根据隐匿贤者灌输给他的知识来看,这是多米诺尔草的伪根和雾中精怪的眼球,序列七“巫师”的核心材料。
但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把魔药消化完,这表层的秘术在阻止我接触它们,相应的,也是在阻碍这两份材料混合成为粗制品魔药。
把自己的口袋保护好,厄兰兹擦掉额头的血液,走下了逐渐停稳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