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你们知不知晓?”
“可是沧澜江那边?”
“看来老兄也听说了,唉,这什么世道啊,胡人刚走没多久,这南边忽然天降异象,雷鸣大作,黑夜都瞬间变成了白昼。”
南来北往,前去洛都的官道上,三山五岳的汉子,也有长途跋涉的商贩、旅人进出路边的茶肆,在此歇脚,喝上一碗解暑的凉茶,啃上一口充饥的粗粮饼子,与旁人说起途中稀奇古怪的见闻。
“莫不是有妖邪作祟?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出现这样的怪事。”邻桌有人接上话语问了起来。
黑夜变成白昼,放到哪里都是让人惊奇万分的,茶肆内,一桌桌客人都停下喝茶吃饼的动作,安静的等着刚才开了一个头的汉子说起下文。
那汉子也不藏着掖着,喝了口凉茶,扫过四周,继续道:“或许诸位不信,觉得在下吹嘘,到时你们将来要走沧澜江那边,可像当地百姓问问就知。当时在下拉着货物过沧澜江,天色已黑,就在江边一个小镇住宿,天气闷热睡得迟,刚一阖眼,哎哟,雷声滚滚而来,那声音震的门窗都在抖动,镇上百姓好多人家都跑了出来。”
见汉子停下,正听得起劲儿的一帮商贩旅人赶忙催促:“然后呢?倒是快说啊。”
“……然后,我立马起床,将同伴也都叫醒,以为是要下暴雨,赶忙去院里将货物遮掩好,省得被雨淋湿了,结果一出门,就见天上阴云密布,少说有十七八里,云里全是雷光闪烁,吓人的很……可是怪就怪在只打雷不下雨,就罩在沧澜山头,不停的打下去!”
听到这番话,众人脑中像是浮现出那画面一般,那万千天雷密布山头是何种场面,想想就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会不会是有妖怪渡劫?”走南闯北的汉子听的传闻多,故事也多,陡然便想到一些志怪小说里的言论,“以前听闻妖怪需经历天劫方可化人,或者得道成仙都要历雷劫,兄弟莫不是瞅到这咱们常人难见的事,这运气当真没谁了,之后买卖定做的风生水起,不如咱们沾沾兄弟的光,请咱们一顿如何?”
稀奇古怪的事,许多人都当做故事听听就好,眼下见有人起哄,免不了跟着起哄大笑,让刚才说故事的那汉子请诸人付茶水饼子钱。
“让你们听了故事,还要请你们喝茶吃饼?!想得倒是挺美!”那汉子也不是没主见的,朝众人笑骂几句,将这事给遮掩过去,“我就是请那边那位师傅,也不请你们!”
他说的是茶肆右边角落一个背坐的僧人,凉茶、素饼,听到热闹引到身上来,冷峻的面容只是澹澹笑了笑,朝众人礼佛一拜,给店家付了钱,便拿了叠好的袈裟,迈着破了线的僧鞋大步走出茶肆,往东而去。
偶尔停下,镇海和尚转身回望洛都的方向,像是给那边的好友道别,竖印躬身,喧了一声:“我佛慈悲!”
沐着初秋的残阳,拖着一身破烂的僧袍上路,大抵是万佛寺去了。
在他身后渐渐远去的洛都,风吹黄了叶子,脱离树枝打着旋儿飘去街道,随后被疾行的马蹄踩在了蹄下。
夕阳落下。
快马奔入皇城,玉涧关的战报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京城,正在特殊朝议的皇帝愤慨的挥着袍袖,拂过金黄的龙首。
“朕要振兴国家,与奖赏一个修道中人并不冲突,诸卿再三阻扰是为何故?越劼人北退,诸将士有功,皆已封赏。而那修道中人亦有大功,朕邀他入朝,有何不对?!”
“陛下,方外之人当闲云野鹤,怎能入朝?何况陛下已册封他为真人,还立了生祠,说不得已是足够了。”
公孙伦那手指点着他们:“你们哪,就是看不惯,也看不透!胡人祭师随军南下,都敢用法术杀我军民,天师府却只能与祭师斗,朕需要什么,朝廷需要什么?你们这帮人恐怕心里也清楚,这怕有这样的修道中人入朝,一旦破例,就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分走了你们手里的权利!
朕说得可对?!”
朝廷安静了片刻,上方的皇帝正欲说话,此时有宫中侍卫捧了一个圆筒进来。
“启奏陛下,西北加急!”
“呈上来!”
公孙伦被人打断话语有些不爽,但听到是西北军情,还是忍下怒气,一旁侍候的宦官迈着小步飞快走去殿门,将那圆筒取过来,在御阶前当着皇帝面将封口除去,从里面掏出一张加急文书,双手捧着,恭敬的呈到皇帝面前。
书信展开,公孙伦看着上面话语,原本蕴有怒意的脸,顿时笑了起来:“这下,诸卿可要没话说了,你们看吧!”
说着,将手里的加急文书丢给宦官,示意给众文武传阅,到的后面,宦官干脆站在中间朗读出来。
当听到西北军将只凭东拼西凑的军队在一个修道中人法术下,一路杀到沮乞人都城奴沧城,斩首十万级,一个个惊在了原地。
这样的功绩,放到何时都天大的功劳,不仅那位修道中人要入朝为官,他们阻不得,就连那边的西北兵将想要再次往上提上一级,他们也顾问不得了。
公孙伦摩挲着龙椅上的龙首,很满意朝武这副表情,心里也畅快至极,那位修道中人当真是他福将啊,一登基,对方就将越劼人杀的仓惶退走,如今更是不声不响杀到关外胡人都城,虽说先斩后奏有些逾越,可到的此时,他岂去在意这些。
到时史书上一记,那还不是他这个皇帝英明神武?
“诸卿,朕要封赏,大大的封赏,可不要阻拦了!若要阻拦,也可,你们谁带兵去把越劼人打了,朕就听你们的话?!”
龙言斩钉截铁的落下,令得朝堂一片安静,可惜皇帝并没有高兴多久,他遣人去往天师府驻留京城的小院,想要托他们去寻寻陈鸢的下落,可传回的消息,令他,以及朝武惊诧。
“死了?”
带回消息的宦官点了点头,跪在地上轻声道:“回禀陛下,玉晨道长是这样说的,杀伤十万人,惹怒老天,降下罚雷,身陨魂灭。天师府诸位道长,将他葬在了陛下建的那座生祠下方。”
“天不允……”
公孙伦沉默的坐去龙椅,刚刚才生起的强国之梦,短短一瞬就碎去了。
好半晌,他才开口:“拟旨!”
皇帝抿了抿嘴,看着朝中望来的一张张文武脸孔,轻声道:“陈鸢者,纵有伤天和,可也为国出力,为百姓伤及自身,大功也。天威不容,可朕之一朝当感恩戴德,今日,撤去真人之号,封其真君之名,立庙永世受得香火,以正其为我大晋付出之功劳不可磨灭。”
言罢,公孙伦起身走去符宝郎,取过印玺,望着已拟好的圣旨上写下的内容,最后重重盖了下去。
一道常人难以看到的光芒在圣旨荡开,一缕泛着光的气息从皇宫升起,划过黑尽的天色,落去城中某处生祠,穿过屋顶,穿过一张张画满符箓的黄绸,落在正中一座青衣神像上。
梆梆——
城中响起了打更的声响,打更人敲着梆子,后颈插着灯笼喝着语调走过街巷,薄薄的水雾里,有着两道长长的身影缉着一个百姓的魂魄飘了过去。
“我……就死了?我不服……”
“不服?去见了城皇再伸冤!”阴差声音沉闷,用铁链锁着那魂魄双手拖着在雾里穿行,那阴魂不干,一边飘着一边挣扎,路过某处时,阴魂指着那边的生祠,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像是一缕青烟坐在檐下,不由喊道:“那里也有一个鬼,你们怎么不抓?!”
两个阴差看了一眼,奇长的手臂抬起,一巴掌扇在那阴魂的后脑勺:“乱指什么,洛都城皇从这边路过,都要向他作三个揖,谁敢拿?!”
说着,两个阴差绕着那生祠迅速飘远。
远远的,那建筑外的院落,一道薄薄的身影坐在石阶上,看着逃远的两个阴差,失笑的摇摇头,
“怎么就变魂魄了?!”
陈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神像,只记得冲向雷劫,后来神识清醒过来,就是变成眼下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