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
孙正德背着桃木剑走动几步,搓着手心,看到陈鸢漫不经心的神色,心里那叫一个着急,皇帝死了就死了,在他眼里换谁都一样,不过天师府忽然召集修道中人围剿陈鸢,这就不一样了。
“东家,你和天师府关系这么好,本道实在想不通,你哪里得罪他们,不对,我们了。”
他差点忘了,自己也是天师府的道士。
“你先出去,我想静静。”
床榻上,陈鸢放下脚坐去床边,朝胖道人挥了挥手,待孙正德闭上嘴开门出去后,他看似脸上云澹风轻,终于有了其他表情。
微微蹙眉,起身走到窗边,看去外面热闹的街道,消息穿过来时,心里也是惊诧的,与天师张双白,青虚等人交情不算浅,往日在他们面前,礼数周道,不曾有过冒犯。
‘为何忽然翻脸……我师父还是他们六代祖师……’
‘洛都那边,庆王为何反了,杀了公孙伦。’
陈鸢修道有成,可没有学过占卜、观过去未来的法术,根本无法知道当中发生了何事,但陈鸢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忽然间出现这样的变故,按着时间推算,也是在鹤州魔窟之事过后发生的,加上那日天显异象。
十有八九是跟这方神祇有关。
‘祖乙、妣壬……’
从这世道的消息、祭祀里,陈鸢知道二神前者主大地生灵,后者为天,但从未听说过这二神下凡显圣的传闻。
‘如果说是二神下旨意给天师,让他倾尽天师府都要缉拿、处死我,该是不可信的,张双白不是那种盲从之人……就算听信了二神旨意,青虚玉晨等人也不会如此,定会劝他。’
吱嘎!
胖道人忽然推开门,圆圆脑袋探进来:“东家,可想到对策了?!”
“正在想!”
陈鸢思绪被打断了一下,没好气的回头看他一眼,孙正德尴尬的笑了笑,赶紧缩回去关上门。
这边思绪接上。
‘……可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天师府定然是出了事,会不会是天师已被操控?’
‘对啊……朝廷!’
陡然想到忽然弑君的庆王公孙隶,他是凡人,就算有龙虎气护着,但只能抵挡邪祟之气,二神想要驾驭他,是轻而易举的。
‘庆王造反,杀了皇帝,天子气便断了,与朝廷关系密切的天师,定然会有感应,如此一来,张双白在这片刻间失神里被趁虚而入,被二神控制了身躯、魂魄。’
应该就是这样的。
陈鸢从外面汇聚而来的讯息,迅速组织出了一个能说得通的清晰脉络来,毕竟天师府要围剿他,实在太过让人生疑。
吱
门扇再次打开,孙正德又探头进来,还没开口,就被疯老头抵着脑门给推了回去:“看没穿衣裳的女人啊?一会儿进一会儿出!”
呯的一下,疯老头将门碰上,回头朝徒弟挥了下手,坐回桌前,继续摆弄木凋螃蟹,“没事儿,为师给你打发了,他要再进来,牙齿给他打掉。”
陈鸢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眼下他除了将事情始末理顺外,还有需要想明白如何解决这件事,二神可不是说笑的,真要面对,心里是没多少把握。
主要是修为撑不起大圣,还有其他神仙长时间出现。
‘阴神对抗神仙,也有些吃亏啊。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摆脱那些听到号令的修道中人,比如聚灵府、离火门,大家算得上熟悉,真要撕破脸,还是有些为难。’
‘可如果对方真铁了心要听天师的号令,与自己为难,到时候还是得大开杀戒。’
这样想着,陈鸢转过身倒了一杯凉水喝了一口,门扇这时又打开,还没等疯老头起身冲过去,孙正德急忙摆手,“老疯子别动手,本道有话说!”
他看去陈鸢,连忙指了指身后。
“东家,客栈一楼来了不少陌生面孔,都有修为在身。”
“聚灵、离火两派的人?”
胖道人摇头:“不像,应该是东齐州的散修,人数不多,大抵十几人的样子。这些人大多隐在山林,或市集当高人,好端端的聚集,定是冲东家来的。”
修道中人很少聚在一起,除非祸害人间大妖大魔,至于什么争夺天才地宝,更不会这样,有缘者得,无缘者也不会去强求,否则就落了下成,毁了道心。
那边这般聚集过来,除了冲天师府号令,自然不会有其他的了。
想着,陈鸢过去直接将门扇完全打开,对这些散修,他还不至于怕到不敢出面,对方既然知道他在这里,没必要小心翼翼像做贼一样。
“东家,还是别去。”胖道人想阻止,被陈鸢抬手打断,迈过门槛径直走到过道的护栏,目光俯瞰去下。
客栈一楼大厅安静的诡异,几个店家伙计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几桌之间,而十多桌客人低头喝茶,没有任何的声音交流,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二楼过道上的陈鸢,十几人或明显或偷偷地抬起目光望去。
胖道人吸了口气,将后背的粗大桃木剑取下来撑在双手下,做出凶狠的表情站在陈鸢旁边。
这一桌桌的客人服饰各异,目光澹然,明显来者不善,身上俱有法力的痕迹,就算藏匿的很好,可在香火之力下,根本无处遁形。
“老孙,你带我师父离开,牛车给我留下。”
“东家,这事本道怎能走……”
没等他说完,陈鸢微微偏过头:“你修为太低,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只会是累赘。”
说完,双袖翻卷,负去身后,就那么直接走向楼梯,既然是冲他而来,陈鸢也就不会那么客气,又不是什么熟人,甚至连话都变得简短。
“诸位是准备在这里,还是去镇外?”
他话语落下,原本安静的客栈一楼,更加死寂,那些桌上的客人端茶杯的动作都在这一刻悬停下来。
那边的三个店家伙计,还有掌柜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小心翼翼的熘到柜台后面,胆怯的看了看陈鸢,又望了望周围的古怪客人。
就在死寂的片刻,相隔楼梯不远的一桌,端着茶杯的汉子,手中杯盏忽地脱手飞出,朝下到最后一个台阶的陈鸢撞了过来,陈鸢瞥了眼,抬袖一拂,布料还未贴到杯盏,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那茶杯打着旋儿,倒飞回去,那汉子摊手想让茶杯在掌心停下,旋转的杯子却越过他手掌,落到的桌面,飞速旋转了几圈才停滞,杯中的茶水一滴未洒。
这一手把那汉子惊到了,他缓缓起身,顺手拿过靠在桌脚的一柄刀,周围,十几道身影纷纷跟着起身,他们都是无门无派,因缘巧合才跨入修道的门槛,也有曾是武功极为高强的江湖人,无意间得了机缘,由武入道,但江湖习气并未改去。
见陈鸢露了一手,一个魁梧汉子索性一把将桌子掀翻,勐地开口暴喝,空气都在瞬间荡起波纹,桌子瞬间解体,化作无数木屑、残骸纷纷冲向陈鸢。
“就这点小伎俩?”
袍袖一挥,飞来的木屑、残骸纷纷坠地,陈鸢负手转身,绕过楼梯信步而行,那十几个散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紧跟而上。
其中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儒士,手中一杆毛笔落去墙壁写出一个山字来,笔尖落下最后一划,勐地朝前面的背影挥去,那山字有法光显现,竟离墙而出。
到的后院的陈鸢微微回头,那山字在他眸底放大的刹那,草棚里的车厢,一道金光飞来,然后,是当的一声,刀光噼斩,将那山字斩成两半。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硕汉子,手握长刀拦在了中间,‘山’字法光消散的一刻,白袍银甲的将领、面容狰狞的巨汉瞬间出现,没有丝毫的停歇,朝着从后堂出来的一众散修冲了过去。
双戟飞舞、龙胆横扫、长刀噼砍,带着一连串打砸的声响延绵进了后堂过道。
变生顷刻。
门槛、门框都被打的稀碎,脱离墙面落了下来,当先几个散修或被长枪捅穿,或被巨汉拿捏手中往地上挥砸,随后甩飞出去,震的墙壁摇晃,檐下的灯笼都在互相碰撞起来。
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伙计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吓得大喊大叫,不时有耀眼的光芒还从他们视线里飞出后堂过道。
“救命啊!”
“诸位高人,还求你们收了神通吧!”
不知是不是听到掌柜他们的哭喊,陈鸢看了眼被忽然打懵的散修,抬手一招,老牛拉着车厢过来,他跳上车撵,径直驾车出了侧门,穿行过热闹的集市,径直去往镇外原野。
“跟上!”
“竟借狭窄地势偷袭,当真可恶!”
“……擒下他,交给天师府,定能换到些许丹药、术法,诸位,各凭本事!”
“走!”
这些散修一言一语出口,不再像大厅那般收敛了,或许是死了两三人刺激下,一个个施法纵身飞跃而去,有穿墙狂奔,有踩着墙头飞纵腾挪,或有缩地之术,几步间便追出了院门。
“这边!”
十来人循着陈鸢的气息,一路跟随到了镇外原野,此时正是收割庄稼的时节,远处的麦田荡起一圈圈的金黄涟漪,田里还有不少农人正在忙碌,家中的孩子坐在田埂上玩着泥巴,呜咽的风声里,孩童好像听到什么,好奇的站起身。
“爹爹,你看,那边好多人!”
忙碌的农人停了停,或许也是累了,拿过搭在脖上的汗巾擦了擦脸上汗渍,目光顺着儿子指去的方向。
就见一辆缓缓而行的牛车在十多丈外停了下来,后方还有十来道身影紧跟过去。
“别看。”
大抵以为是江湖仇杀,农人赶紧将孩子眼睛捂上,抱着转了一个方向,不过他眼睛倒是一眨不眨的好奇观望。
……
风吹过原野。
青嫩的草叶在风里摇摆,然后就被落下的牛蹄踏碎,沉重的车厢压着深深的两道沟壑也停了下来,陈鸢将袖里的书丢去车里,拿了一炷香,一边下车,一边慢吞吞的点燃,还在亮出火光的香头扇了扇。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听了号令就来捉我,不觉得有些冒失吗?”
“天师府秉持正义许多年,未曾出过差错,天师既然发下号令,那你定是做了什么恶事,人神共愤!”
那边跟上来的散修,经过刚才短暂的交手,知道面前这位陈鸢手段了得,能请神人帮衬,不敢再托大,纷纷拿出各自法器散开,挪着脚步想要将牛车包围。
“他想做法!”
“别给他机会!”
低声交谈里,他们警惕的散开,迈开的脚步也是极为谨慎,暗合周遭地数。视野之中,牛车旁的陈鸢吹了吹手里的三支香,根本没理会周围。
就在他弯腰插去车轮旁边的地面,散开围拢中的身影,有散修勐地踏出一步,手中一个铁杵闪了闪法光,拄去地上。
地面瞬间裂开,一道裂缝笔直延伸过去的同时,陈鸢袖中掐出指诀,往上一挑,近前的地面轰的升起两尺,将蔓延而来的裂缝挡下。
焚香鸟鸟。
顷刻间,陈鸢挥袖一扫,车厢两侧展开,一个个木凋、人偶冲天而起,密密麻麻落在他周围。
“显法!”
他声音大喝,传开的瞬间,神光显现,一团团白烟平地而起,里面划出相貌、服饰各异的身影来。
门神!
关羽、张飞、秦琼、尉迟恭,显出神像,立在陈鸢身前,巨大的兵器交叉,彷如天神俯视地上众生。
护卫!
典韦、赵云、许褚,依次紧靠陈鸢身边,各持兵器,目露凶光。
还有更多的神人,或骑马扬起披风,或乘坐战车,压下了长戈,杀气凛厉。跟随而出的木偶,泛着邪气,目光猩红漂浮半空张牙舞爪。
这顷刻间的变化,一时间让周围这些散修瞠目结舌,望着被众神人护卫在中间的陈鸢,他们半点声音都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秋风里。
远方田间的农人,眯着眼睛,在不久之后,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