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露出得意却克制的表情来,抱着鱼不靠手也能游到岸边,显然水性极好。
把鱼随意地扔进桶里,月璎叫好:
“厉害啊!”
他矜持地点点头,重又钻进水中。
四皇子月弃忧看在眼里急在心底,赤红着眼睛更加用力地挥着手中的捞鱼工具,一把把撒出鱼饵,愤怒又劳累地呼哧喘着粗气。
河水都被他搅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是在泄愤,赢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老太监在一旁也很着急,暗暗对着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小太监点点头悄悄退去。
月璎瞥到他们的小动作,不急不缓地跟过去。
“七殿下,”老太监笑眯眯地走过来拦住她,“天这么热,来乘凉扇会儿风吧。”
月璎不像别的皇子公主,出门都是众星捧月,她出门总是独自一人,很少会带侍女太监,自然也没人给她打伞扇风。
她歪头看向逐渐走远的小太监,老太监微微转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她又垫脚起来,也很快被挡住了,看着老太监满是皱纹的笑脸,她也假笑着道:
“这就不厚道了吧?四皇子是磊落的人,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总不能败坏了他的好名声。”
老太监嘴角抖了抖,想要辩解,她不给机会接着又说:
“那人去干什么去了?”
她气势咄咄逼人,饶是老太监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也忍不住直冒虚汗,也许是热的。
“七殿下,我们殿下好胜心强,要是真输了不知道该怎么闹呢,到时候也不好收场……”
月璎不耐烦地扬声道:“回答本宫的问题。”
许多宫人被吸引了目光,四皇子倒是沉浸在捞鱼中没有精力注意他们这边。
老太监面部有些扭曲,最后总算憋出来:
“去上游放鱼了,河道里鱼不多,平日殿下捞鱼都是玩闹,运气好就自己捞到几条,运气不好捞不到,我们就自己去上游放鱼给他捞,他能高兴一整天。”
月璎脸色复杂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小心翼翼维护着四皇子的脆弱的小心脏,将他保护在完美的温室里,生怕他遭遇半点挫折。
“放鱼,就不怕全被南宫抓去了,弄巧成拙?”
“放的是饿了很久的鱼,只会奔着有鱼饵的地方去。”
“那可真够细心的。”月璎哑然失笑,看着老太监一脸防备的表情,说道,“但这不公平,平日里这么做我没意见,今天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的比赛。”
“七殿下,七殿下!”老太监眼睁睁看着她大步走去,一副立马就要揭破谎言的架势。
“皇兄……”
他担心极了,一想到过去每次捞鱼殿下都那么开心,这份开心在今天就要被拆穿揭破了,忍不住直直奔去想要阻拦。
没想到一把老骨头,跑起来太不协调,猝不及防往前摔去,狠狠推了月璎一把。
“啊——”
“殿下小心!”
南宫玉恒刚冒出水面透气,正欲寻找月璎的身影,看到的就是令他心脏骤停的场景:
那个老太监摔在地上,因为疼痛而面目狰狞,剩余的人则是惊恐地看着月璎摔下去,因为求救的本能甚至将蹲在岸边的月弃忧也一起带了下去,接连两声扑通水声之后,岸上慌成了一团。
“快救殿下!”
“谁去救救四殿下!”
“谁会凫水?!”
岸上要么是瘦弱的小太监,要么是柔弱的宫女,没一个会游泳的。
月璎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痛骂这不合理的设定,为什么堂堂四皇子天天到水边玩,居然没一个侍从是会游泳的,这不是迟早会出大问题吗?
她慌乱中乞求南宫快点过来救她,又担心他一个人救不了两个人,更不希望她的傻皇兄因为这无妄之灾窝囊地死于捞鱼……
水声混乱,不断涌入口鼻的窒息感令她恐惧,来不及去多想别的,她疯狂呼唤着:
“系统,系统我会死吗?”
“任务过程中宿主不会生理性死亡,最糟的结果是重新进入回溯。”
也就是读档重来。
她微微松了口气,又不甘心死在这里,然而力气渐渐没了,身体冰冷沉重缓缓往下坠落……
南宫玉恒第一时间往这边赶来,游泳的速度达到了此生巅峰,他心脏狂跳几乎要蹿出喉咙,靠准大概的位置后就猛吸了一口气迅速下潜。
勉强看到一个黑影,他紧紧拽着黑影往上托,那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命地扒住他不肯撒手。
南宫奋力将他托上水面,定睛一看居然是狼狈惊慌的四皇子,咳嗽不止,涕泗横流。
“师傅!”他一咬牙,对着毫无动静的水面疾呼,拼命推开四皇子想要继续下去找,四皇子却哭嚎着不让他松手。
“你别放开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别扔下我……我会死的呜呜呜……”
“滚,松开我!我要去找我师傅!”
南宫又急又气,张嘴去咬他的手,月弃忧尖叫出声,鬼哭狼嚎吓坏了众人。
“殿下快抓住绳子!殿下!”
他望向岸边扔过来的绳子和棍子,连忙伸手扯住其中一根,然后迅速撒手远离了神情恐怖的南宫玉恒,生怕他再张嘴咬他。
四皇子一走,南宫仿佛卸下了一件沉重的货物,又猛吸一口气往下潜去。
师傅……师傅……
殿下……
明尘……
月璎!
你不能有事,你在哪里,在哪里……我们才刚刚和好,你不能出事……
黑沉沉的河底,不时有黑影闪过,先前还空荡的河道,现在莫名多出来许多游弋的鱼,偏偏是在最不需要鱼的时候,还碍事地挡住了他寻人的视线,让他心烦意乱。
肺部仿佛要炸开来,可他却找不到想找的人。
他后悔极了,后悔得要死,早知道不要参加这个无意义的比赛,争强好胜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他两眼发黑,浑身乏力,几乎游不动了,身体的本能让他必须往上去呼吸新鲜空气,但是他却不愿意浪费一秒错过最佳的救月璎的机会。
为什么要有这些水,为什么这些水这么沉重,该死的水滚开就好了,全部蒸发全部消失就好了,这样就能看到师傅了……
他脑袋混沌地想着,身体炸裂般疼痛。
然而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秒,脑袋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救她……”
声音虚无缥缈,忽远忽近,仿佛从天边传来,又仿佛只在耳畔。
“去救她……”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一股无形的力量充斥着他的身体,疼痛与窒息瞬间消失了,他仿佛与水融为了一体,他是水,水也是他,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水。
“轰隆——”
“哗——”
整个河道在一阵整耳欲聋的爆破声中,轰然化为了水雾,被狂野猛烈的风吹上了半空,瞬间形成了规模不小的阴云遮挡住烈日,然后露出干燥的河道来。
河底躺着昏迷过去的月璎,还有大大小小挣扎跳跃着的鱼,水草、以及一些杂乱的不知何年何月落入河中的物品。
南宫玉恒身体瞬间被抽空,眼皮沉重摇摇欲坠,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靠近不远处的月璎,确认她还在呼吸后,终于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幻梦般的一幕,天空淅淅沥沥开始落雨,一扫先前烦闷的空气,带着一股夏日落雨的尘土味道。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阳光,突兀地刺破了阴云,准确地落在河道中……将脸色苍白的南宫玉恒和身体冰凉的月璎笼罩其中,仿佛将两人镀了一层金边。
老太监怔怔看着这场景,艰难开口:
“是神的赐福。”
……
“咳咳……”月璎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床榻上的绸帐,看到繁复的宫殿梁顶,自己正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身体却止不住发凉,四肢酸软无力,鼻腔喉咙都火烧火燎般疼痛。
“我死了?”
重新读档了?
“璎璎!你醒了,没事吧,让我看看,有没有不舒服?我好担心你……还好令妃姐姐在天有灵,老天保佑!”袁妃一连串的话语,急促又感激,她扑过来紧紧抓住月璎的手,十分用力,将温度传递给她。
“我被救了?”月璎嘶哑着嗓子问。
“对,还好……”袁妃喜极而泣,“还好南宫突然被赐福了,又恰巧是和水有关的异术,不然我都不敢想象。”
月璎心中一动,没想到南宫玉恒的能力是这时候被赐福的,这也太巧了吧?
不过转念想到这是小说里的内容,所有巧合也就不足为奇了。
也对,她可是“女主”,怎么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
“娘娘,药好了。”
宫女端着药走进来。
“快把药喝了,我让太医再来帮你看看。”袁妃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怜惜地摸了摸月璎的脸,亲手喂她。
月璎心里暖暖的,皱着眉乖巧喝下药,然后问:
“那南宫呢?还有皇兄怎么样?”
“你皇兄没事,只是受了惊,身上又磕磕碰碰的有些瘀伤,不过半天就重又活蹦乱跳非要找南宫,哦对,南宫被你父皇喊去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应该不会有事。”
袁妃平复了心情,将现在的情况一一告诉月璎。
她没有说的是,半个时辰前,四皇子的母亲齐夫人还兴师问罪来了,结果一看到月璎比月弃忧严重数倍的情况,立马就讪讪离场了。
月璎抿唇,掀开被子:
“我要去找南宫。”
“不许!”袁妃厉色拦住她,“你今天就是去找他才会出这么多事情,不许去了!”
她看见月璎神情惊愕,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
养月璎这三年,她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所以她几乎没有打骂过她,今天实在是太过担心才……她不禁软了口气:
“至少今天别再出门了,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令妃姐姐……”
说着说着,心头一阵后怕,眼泪又要出来。
月璎赶忙安慰她:
“娘娘别哭,我知道了,我休息就是了,明日再去找他。”
既然她和四皇子都没出大事,那皇上肯定不会对南宫怎么样,今天把他叫去应该就是了解关于赐福的事情。
她重新躺回床上,安抚地拍着袁妃的手,沉吟片刻后问:
“娘娘,除了南宫,云泽国还多少受过赐福的人?”
神的赐福,听起来十分神秘,事实上了解的人确实不多,大多数人只是知道有这样的事情,知道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获得赐福的人会获得神秘的力量,却而不清楚这力量从何而来,如何获得。
月璎正是处于这样一知半解的状态。
“据我所知,国师就是其中一位,他平日占卜祈福,就是靠着祈福得来的能力,剩下的还有三四位,都在为皇上做事,很少露面,至于皇城之外还有多少人受到赐福,我就不知道了。”
从袁妃的话里推测,受到赐福的人数少之又少,有名有姓的几位都被皇家收入麾下,为国做事。
“赐福是神灵为了庇佑人类而降下的福泽,有传言灾祸越多的地方赐福越多,看来南宫就是为了化解你的灾祸才会受到赐福,我们璎璎是有福气的人。”袁妃笑吟吟地说。
月璎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并不赞同她的后半句话。
既然神的赐福是为了庇佑人类,照这么说来,被选中的人也算是半个救世主,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就选个人赐福,更不会把她的生命高抬到需要赐福来救的地步。
要么南宫很重要,要么云泽国会有重大灾祸,需要赐福的力量才能解救,而赐福刚好选中了南宫玉恒。
她脑子飞速转动,大胆猜测着。
总而言之,剧情是这么发展的,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行了。
天色已晚,又和袁妃聊了会儿,怀着赶紧度过今晚明天好去找南宫问清情况的急迫心情,月璎缓缓入睡了。
次日一早,她就匆匆出了门,没想到刚踏出殿门,就撞见了熟悉的面孔。
月潇正神神秘秘地站在殿外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看见她的时候吓了一跳,缩回脑袋有些逃避地往外走了几步,又犹豫着转了回来:
“月璎,你……你没事吧?”
她上下打量月璎,语气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