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家人
“风里去,雨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
开着几万块钱的二手车,车窗外不停掠过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听着这首歌,眼泪不知不觉间模糊了王正的双眼。
这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家乡啊!
意外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等王正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堆稻草上面,除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外,身上居然没有其他什么不适的感觉。
爬起身后,王正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视线居然降低了,看东西好像也变大了一点,看了看身上居然是一套破旧的棉袄棉裤,脚上一双破洞胶鞋,露出黑漆漆的大脚趾。
同时王正也发现自己的手脚变小了,个头也变矮了,赶紧跑到田边照了一下,倒影中的自己居然变成了十四五岁的样子,王正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十四五岁依然小小一个。
起身打量了一下山势,确实是自己记忆中老家附近的田土。
同样的阳光,同样的气温。
同样的田野却不再荒草萋萋,反而规规整整,田中满满当当的蓄着水,田坎上大都种着豌豆胡豆和各种蔬菜。
脚下的打谷场不再是水泥地面,而是变成了黄土地面,打谷子时候浆在上面的牛粪还有一些残余。
呆愣了好一会儿后,王正把身前比自己没矮多少的稻草拉开堆在了草堆上面。
“在这个遥远的时代,哪怕是一个稻草,对一个家庭也是很重要的,真是一个遥远的时代啊。”
没有什么不可置信,也没有什么感怀,没有放声大笑,也没有失声痛哭。
念叨了一句后,王正脚踩旧胶鞋,大踏步向着记忆中的家走去。
在王正看来,世间除了吃饭之外再无大事。
年少丧父,成年丧母,壮年丧妻,近三十年的颠沛流离,什么没有经历过?
心?
不存在的!
真要问王正还有什么,两个字就能概括了。
底线。
生而为人,当有底线。
走了五分钟,一排进深四米,十多米宽的茅草屋出现在王正的眼中。
草屋后面一片竹林,前面一块坝子,一条小溪从坝子边流过。
一个小人儿,手中拿着一根小竹棍,不停对着河沟边的青草进行腰斩。
门口大鹅卵石上坐着一个小女娃,无聊的看着小人儿的无聊动作。
这是一个缺乏娱乐的时代,准确点来说,谈娱乐有些奢侈了。
“大锅。”
小小人看见王正惊喜的喊了一声,然后急匆匆的对着王正跑了过来。
“臭小子。”
王正紧走几步把小小人抱了起来。
好轻的娃娃。
来到门口,轻柔的摸了摸小女娃枯黄的头发,王正问道:“妈呢?”
“大哥,你回来了,妈在做饭。”
小女娃欣喜的对王正说道。
“嗯,带着东宝在外面玩儿。”
把小小人交给妹妹君宝,王正跨近了久别的家。
坑坑洼洼的泥地面,不过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张竹桌、几张竹凳、一个竹碗柜,就是整间屋子的所有东西。
这是王正家的正屋,也是厨房和客厅,左手边是猪圈房,右手边是两间卧房,父母一间,三个孩子一间。
听见响动,灶门边抬起一张疲惫的女人面孔,对着王正问道:“回来了,借到钱了吗?”
“没有,人家也没钱。”
“哦。”
麻木的沉默。
王正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拐进卧室把米坛子里面的四个鸡蛋全拿出来,又顺手舀了一碗米。
来到厨房,王正揭开锅盖把米全倒了进去,再把鸡蛋打在了米碗里面。
看到王正做的事,王妈来不及阻止,急切的喊道:“你做什么,晚上吃那么多做什么,不年不节的,你还要吃鸡蛋,那是留着卖钱的,日子不过了?”
王正并没有停下动作,把四个鸡蛋全部打在了碗里面,边把鸡蛋调散边说道:“以后我当家,用钱给我说。”
“你当家,你懂什么,你会过什么日子?”
王正笑笑,没有接话,从新拿碗抓了一些酸萝卜和泡椒出来。
鸡蛋都调散了,说再多都没有用,王妈颓然的坐了下去,继续烧着火。
王正把不多的鸡蛋分成了两份,一份加上水加盐用来蒸蛋羹,一份用来炒泡椒酸萝卜。
王妈早先煮的是红薯稀饭,加了一碗米进去,还是红薯稀饭,只不过是浓稠了许多而已。
王正等稀饭滚开之后,在锅里面垫了个竹格子,把鸡蛋放进去蒸熟了,对王妈说道。
“把菜炒一下,多放点油。”
“说话倒轻松,几下吃完了,以后等着饿死吗,还多放点油,你是不是撞东西了?”
王正笑笑,没接话,端着蒸蛋进了最里面的卧室。
看着躺在竹床上脸色苍白的父亲,王正轻轻叹了口气,“爸起来吃东西了。”
王爸吞咽了一口蒸鸡蛋,叹道:“真好吃啊,你妈怎么舍得?”
“以后我当家。”
王正继续用勺子喂着父亲鸡蛋羹。
吞咽下口中的鸡蛋羹,王爸看了看王正,“这家可不好当啊。”
“我知道,您放心,我能当好。”
王爸笑了笑,没继续再说什么。
晚饭是在弟妹欢快的嬉笑声,母亲埋怨的眼神中吃完的,家里吃鸡蛋的机会可不多。
洗好脚,王正躺在床上整理着思绪。
弟弟王东三岁多,,妹妹王君五岁多,两个小家伙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要小些,营养不良啊。
那自己就是十五岁,按记忆中自己没借到钱反而饿晕在草堆这件事来算,这应该是农历八二年十一月,新历就八三年了。
母亲宣云三十五岁,父亲王建三十七岁,两人看起来却像五十多的人,特别是父亲,更显苍老。
按原轨迹发展下去,过不多久父亲就没了,等父亲走后,担子就会全压在母亲身上。
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同样挺不了两年,然后就到自己了。
感谢袁老,让自己在人均田加土加柴山一起只有八分地的地方,养活了自己和弟妹三人。
其实父亲并没有什么大病,每次看病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药,补气补血什么的。
根本的问题还是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导致的。
说到底还是得吃肉啊,与其吃那些药,王正认为,不如吃好喝好,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好。
只要有钱就行。
国家已经开放了,王正现在却不能跑出去,年纪只是一方面,关键是父亲的身体,让王正不能远游。
抬头看着房顶白胶布透出的微弱白光,王正穿上衣服胶鞋起身走了出去。
也许是今天的大太阳照散了乌云,天上难得的出现了冬日的月亮,看月亮圆度,应该是十五左右。
还有十多天就要过年了啊。
小孩盼过年,大人盼种田。
一身债务怎么过年啊?
王正苦笑了一下,男人难道就真该面对惨淡的人生?
随手在屋檐下拿了一块厚实的竹块,王正来到竹林边对着泥土翘了起来。
一种比芋头小很多倍的植物,地下同样会长芋头一样的小块茎。
当地叫做麻芋,比莲子还小些的块茎,只要放在嘴里嚼几下,不用吞下去,一颗就能让人整个口腔失去知觉。
第二章除害
山城的丘陵地形造就了无数美轮美奂的梯田。
在丘陵上的叫杠田,因为容易缺水也称为旱田,两个丘陵中间的叫沟田,丘陵多沁水,沟田自然不会缺水。
不但不缺水,而且还一直有水从田缺口流水出去,为此,在施肥的时候,沟田还必须重起一条排水沟,免得田里面的肥力流失。
王正挖了几十颗麻芋装进衣兜里面后,带上刚捡的破碗,借着月色就在附近的沟田转了起来。
月色银白,映照在平静的水面上,一阵微风吹来,吹皱了水中月,吹起了波光粼粼。
走在种满豌豆苗的田坎上,王正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没多久就找到了好几块连在一起,已经犁好并耙平整的沟田。
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人家,估算了一下,六块连在一起的沟田有十来亩的样子,这在丘陵地形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大田了,王正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没怎么使用农药,也没有电瓶等高科技的年代,田里面的生态非常好,薄薄的一层水能看见大大小小的鲫鱼在游动了。
把破碗拿出来,估摸了一下田的大小,王正放了六颗麻芋进碗里面捣碎,然后放入干泥巴进去继续捣。
直到麻芋的汁液与泥巴彻底融合后,王正再抓起泥巴一边揉细均匀的一边往田里面撒。
下好麻芋,洗手的时候顺便使劲搅动几下好让麻芋的药效尽量铺满整块田后,王正才起身回去。
现在王正所处的地方还没有通电,家里连手电筒都没有。
回到家后,王正只好用干竹篾绑了一个火把。
响动声惊醒了家人,王妈问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做个火把照点黄鳝。”王正一边在灶里引火,一边回道。
“毛病,那么冷的天,照什么黄鳝?”
没有理会母亲的责备,点燃火把,王正拿了一个水桶就准备出门。
这时妹妹君宝跑出来小声喊道:“哥,我跟你去,我帮你提桶。”
本想训斥,可看着火光映照下,妹妹希翼的眼神,王正点了点头,“把鞋穿上,背上竹背篼,动作快些。”
王正大步向前,王君在身后背着背篼小手抓着两根背系,小跑跟着,“哥,干啥让我穿鞋啊,我不用下田吗?”
“不用,在边上看看就好。”
“哦。”参与深度不足,王君有点失落。
来到田边,王正弯腰看了下田里面的情况,泥鳅黄鳝已经跑出来,鲫鱼也浮在了水面上,冬天的鱼不爱动弹,就是放水也不怎么跑。
不过由于时间不长的缘故,都还比较鲜活。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真等死了,就不值钱了,虽然这样难抓一点,可王正不缺这点技术。
“就在田坎上玩儿。”
叮嘱了妹妹一声,王正开始下水抓鱼。
把火把凑近水面,弯着腰,提着桶,王正快速而又镇定的巡视着水中。
鲫鱼不管大小,泥鳅黄鳝只要有筷子大,通通不放过,管它那么多,捡到桶里面不是钱就是菜。
只是一小部分田而已,就不要说什么生态了,又不是河流水库之类的。
而且在这时代,黄鳝这种东西完全是害虫,发水的时候,时不时就有因为黄鳝洞,而把田坎冲垮的。
看着王正时不时就下手,且都有收获,王君好奇的问道:“哥,有很多吗?”
王正刚好抓着一条二两多重的大黄鳝放进了桶里面,看了眼桶里的收获,不由心情好了起来。
“还行,等天亮了,让妈酥点小鱼吃。”
“不用酥,那多费油啊,用酸萝卜煮着吃就行,酸萝卜煮鱼汤可好喝了。”王君说着不由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才捡了小半块田,王正就受不住了,太累。
看了看桶里,有十来斤的样子,对妹妹说道:“把背篼背到上面根田坎来。”
“好。”
王君答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跑了上去。
等王正把桶举到上面田坎放好,在爬上去,王君刚好绕了上来。
“哗哗哗。”
一片鱼雨从桶里倒进了背篼,接触到新鲜水源,不管是鲫鱼,还是泥鳅黄鳝都表现的鲜活了一些。
“这么多,哥,我们发财了。”
几十斤的亩产,多什么,如果是夏天还能更多一些,冬天有些黄鳝钻洞太深,气温低反应低又迟钝,还没出洞就先晕了。
“发不了财,倒是可以换些肉吃。”
重新把上面这块田的田缺口加高了一些,免得水满溢出来了,王正继续去下面田抓鱼。
一整块田抓完,弄了半背篼,大概三十斤的样子,三种鱼获相差不多,王正感觉还不错。
王正把这块田的田缺口恢复原样,让妹妹提桶,自己提着背系开始回去。
不但火把也得重新做一个,下面一块田,也需要反应时间,所以王正打算先把鱼获弄回去再过来继续。
也许是火把的映照,也许是君宝欣喜的笑声,王正刚到坝子,王妈就开门走了出来。
王正把背篼放进坝子边的河沟里面透水,以期能让鱼获把麻劲让活水冲走。
王妈凑近看了看,惊讶道:“这么多?”
边上提着桶,一脸欣喜的君宝使劲点头说道:“嗯,很多呐,等下我和大哥还要去抓。”
用脚踩着背系把背篼固定好,王正站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缓解了一些疲惫的腰身。
摸了摸妹妹的头,王正笑道:“玩儿一趟就好了,天冷,你乖乖在家睡觉,等下我去就行。”
收获总是让人喜悦的,一股幸福劲撑着,王君现在根本睡不着,“不冷,哥,让我去,我能帮你忙。”
“听你哥的话,等天亮了妈给你煮酸萝卜鱼吃,等下妈给你哥打下手就行。”
第三章家人对话
“妈,你先回去吧,就最后这一块小田弄完就好了,回去做点吃的,饿了。”
接过母亲手中的火把和背篼,王正有些疲惫的说道。
再强的意志也没用,瘦弱的身体已经很疲倦了,如果不是晚上多加的那碗米和鸡蛋,王正现在可能又饿晕了。
“诶,好,妈回去给你煮鱼吃,你没事吧?”
王妈语气中透着股兴奋劲,等看到儿子状态不是很好,才关切的问道。
“没事,还熬得住,做菜多放点姜,驱驱寒湿。”
王妈走后,王正抓完最后一块田,把所有田缺口都恢复原状,提着水桶和一背篼的鱼获回到了家中。
饭菜已经端上了桌,王妈与王君正趴在水缸边上小声的嘀咕着,不时发出“嘿嘿”、“嘻嘻”的笑声。
王正走过去借着煤油灯看了看,清澈水面上浮着一群鲫鱼脑袋瓜,嘴巴不停的开合着,“泥鳅黄鳝加一起有两百斤吗?”
“差不多,现在天冷价格高,除开小鲫鱼最少也能管百来块钱。”
王妈语气中忍不住的喜气。
“哇,一百块,那么管钱?”妹妹王君眼中透露出震惊,见过母亲借几块钱的艰难,自然知道一百块钱之重。
“不用大惊小怪,以后我们家会越来越有钱的。”王正说着把妹妹抱到了桌子边,“现在先吃饭,吃好了乖乖的去睡觉,明天等哥哥卖了鱼后,给你买点好东西。”
“嗯,谢谢哥哥。”王君甜甜的说道,接着端起饭碗大吃了起来,家里见荤腥的时候可不多。
一边王妈不乐意了,“小娃家家的买什么好东西,她什么都不缺,家里还欠着账呐,你爸看病也得花钱。”
这时代愿意借钱给你的人,完全可以算是恩人,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吃都吃不饱的年代,小病基本靠挨,大病靠拖,这种情况下钱就是命。
王正沉吟了一下,问道:“家里一起欠了多少钱?”
王妈沉默了一下,回道:“差不多四五百吧,有些老账,大部分是这两年欠下的。”
“不少,但也不算多,该买的东西还是得买,还钱的事,年底一起还。”
王妈嘟囔道:“现在就年底了。”
王正笑了一下,“我说的是过年前两天。”
“管你,以后妈没钱就找你要。”王妈赌气似的说道。
第二天,天一亮王正就爬了起来,躺着打量了一下四周。
昏暗的房间,发黄的白蚊帐,上面几根竹竿支撑着隔灰的胶布,低矮的泥墙搭着竹架子上面盖着茅草。
茅草屋顶中间叠着的几张厚实白胶布与墙缝处透出的白光,证明着天亮了。
真的穿越了,虽然还要经历一遍这个困苦的时代,可这一次必定不会再那么困苦了。
母亲已经起来在做饭了,弟弟妹妹还在睡。
王正来到里屋,看见父亲正躺着愣愣的看着屋顶发呆,过去把父亲扶起来,用枕头垫好靠背后,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
王爸拍了拍床边,“坐下说,你妈说昨天晚上抓了许多泥鳅黄鳝?”
“还行,能管点钱。”王正说着帮父亲掖了掖被脚。
“辛苦了,那么冷的天气下水,很难受吧?”王爸的眼中带着些心疼。
“没事,付出有回报就行,农村嘛,不就是磨骨养肠吗?”王正笑了笑,问道:“想吃些什么,等下我给你买回来。”
王爸摆了摆手,“不用,我吃药就很费钱了,可不敢乱花钱。”
“以后不吃药了。”
看着父亲疑惑的眼神,王正笑着解释道:“药补不如食补,药疗也不如食疗,以后多给你吃点好东西,嘴巴享受了,身体也好了。”
“哈哈哈”
王爸笑了,“哪有你这样的说法!”
“有的,医生说你气血两虚,而蜂蜜、红枣、糯米、莲子、枸杞这些不是补气补血吗?
以后我天天给你吃红枣、枸杞炖鸡,用糯米、莲子做粽子沾蜂蜜吃,啥都给补回来了。”
“哈哈,那不是比你太公吃得还好。”
王正说的喜庆,王爸也听着欢乐,想到父亲口中那个地主加小军阀爷爷过的好日子,王爸不禁咽了咽口水。
“那种日子不敢想哦,我现在只希望吃点药能早点把身体养好就行。”
“日子嘛,过着看就是了,会越来越好的。”王正说着站起来道:“我先出去了,有事做。”
“嗯。”
王爸点了点头,等王正离开,看着儿子的背影喊道:“不管什么事,都多想想再做。”
王正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知道的,已经大人了。”
正好传来母亲喊吃饭的声音,于是王正回到自己房间,准备把弟弟妹妹喊起来。
“东宝,醒醒,起来吃好吃的了。”
“嗯。”
一声呻吟后,弟弟王东慢慢睁开了眼睛,接着使劲嗅了嗅鼻子,“好香啊,大锅,今天吃啥子。”
“吃鱼摆摆,过来,哥帮你穿衣服。”王正伸出手说道。
“好。”
抱着弟弟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妹妹喊道:“君宝,起来吃鱼了。”
王君“嗯”了一声后,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王正无奈一笑,知道这是昨天熬夜的后遗症,小孩子毕竟觉多,也没有继续喊。
抱着弟弟来到厨房,看着母亲疑惑的眼神,王正笑着解释道:“起不来,应该是昨天睡晚了,给她留点饭菜就行。”
王妈没多说什么,端起桌上的一份饭菜进里屋,给王爸送饭。
弟弟王东虽然才两岁多一点,可已经能自己吃饭了,穷人家的孩子并没有那么矫气,父母每天累死累活,哪里能照顾得那么周到啊。
王正在菜里面找了一条大些的鲫鱼夹给弟弟,“慢点吃,小心被卡住。”
“嗯”
王东乖巧的点了点头,把碗推到了桌子中间一些,说道:“哥,帮我舀点汤。”
看着王正舀了两勺,王东摇头晃脑的喊道:“还要,舀满。”
“那么喜欢喝汤?”王正有些诧异。
“嘿嘿。”
王东小小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然后靠近王正小声的说道:“哥,我给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汤汤里面有油,油就在汤汤里头。”
第四章地少人穷民自刁
吃过早饭。
王正和母亲准备赶场卖掉鱼获,王正看了看水缸说道:“太多了,我们家又不通大路,不能用车,鲫鱼就暂时不卖了。”
“那怎么行,好几十斤呐,能卖二三十块钱。”听到儿子的话,王妈有些急了。
王正摇了摇头,解释道:“卖不了那么多钱,能不能卖出去都不一定,年关了,到处都在清堰塘和鱼田,大鱼都多的是,这种鲫鱼很难卖的掉,弄去多半也是浪费力气。”
鲫鱼繁殖能力恐怖,在王正这里,因为刺多肉少,所以属于不怎么受欢迎的鱼类,反而鲤鱼草鱼这种肉多刺少鱼类受欢迎的多。
这时代就不要说什么营养了,肉多才是硬道理。
虽然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可王妈还是不同意,“那么多鱼不卖不是浪费了,我们卖便宜些就是了。”
“不能便宜太多,容易得罪人,再说也不会浪费,先放田里面养起来就是了,等年后别人都没有了,我们再慢慢卖就是了。”
王妈同意后,王正把鲫鱼分拣了一下,小的留下来吃,大的倒进了离家近的一块自家的田里面。
王正还在田里面立了根竹竿,竹竿顶上捆了个草把,这样别人就知道这是养鱼田了,不是和你有仇的人,一般不会动你的养鱼田。
等弄好,天色已经大亮,王妈已经有些着急了,不过还是对着小儿子叮嘱了一番,让他好好看家,等姐姐起来了,给姐姐说清楚情况。
出发的时候,王妈用箩篼挑了百来斤,王正在背上垫了块胶布,背了三四十斤,就出发了。
稿子乡,是王正家赶场的地方,离家差不多有五里路,平时走路一般是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看个人脚程快慢,今天也正好是赶场日。
走了差不多一里路,王正就要求休息。
“这才刚开始,怎么就要歇息,等走到街上就迟了。”王妈有些埋怨,接着说道:“是不是太多了,你再分我一些吧。”
王正摇了摇头,“我还背得动,不用那么着急,愿意买泥鳅黄鳝吃的人,不会在大冬天起来那么早,至于贩子更不会那么早收货。”
王正其实是担心母亲累着了。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街上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
由于来的太迟,王正母子的位置只能靠在最边上。
把位置摆好,王正拿着带来的水瓢,到边上的田里面打了一瓢水回来。
王正也不把水一下倒下去,而是一个箩筐里面浇一些,花了好几分钟才把一瓢水给浇完。
想要泥鳅黄鳝增重,直接放水里并不会有什么效果。
最好的办法就像王正这样,先把泥鳅黄鳝脱水,让它们身上形成粘液,然后再慢慢加水,才是最好的增重办法。
这样弄出来的粘液,就算是把泥鳅抓住,用手撸都撸不干净。
王正看加水差不多后,留下母亲在原地对泥鳅黄鳝做分拣,自己离开了摊位。
只用了五分钟,王正就跑了回来,出去一趟,心中对市场上的物价已经有了数。
由于是冬天,又接近开关,泥鳅黄鳝的价格还可以。
黄鳝收购价看大小七毛左右,零卖八毛以上,泥鳅收购价五毛左右,同样看大小,零售六毛左右。
别觉得价格低,这还是贩子抬起来的价格,毕竟脱好壳的大米才不到两毛,不带排骨的肥肉也才八毛,带排骨七毛五,光猪蹄四毛,加蹄膀一起六毛。
这年头大家肚子里面都缺油水,大肥肉可比骨头更招人稀罕。
不一会生意来了,一个老头打听着价格转了一圈,转到了王正面前。
“黄鳝怎么卖?”
王正挑了挑眉,“一条一条的挑九毛,我用筲箕给你铲八毛。”
老头蹲下瞧了瞧,嫌弃道:“你这小的才筷子大点,也想要八毛?”
“那你可以一条一条的自己抓嘛。”王正并不热情。
“一条一条的抓八毛?”老头问道。
有意思,王正扯了扯嘴角,“抓完就八毛。”
“切”
老头嗤笑了一下,“抓一半七毛,抓二十斤七毛五,怎么样?”
“不卖。”王正回答的很干脆。
老头继续说道:“那你按我说的份量还个价。”
王正看了看自己黄鳝的大小比例,说了个实在价,“一半七毛五,二十斤八毛二。”
其实像王正这样一锅端的情况下,小黄鳝的比例按重量来说并没有多少,因为同一块田里面小黄鳝是大黄鳝的食物。
老头的眼神可以,王正一半份量的黄鳝差不多都是二两以上的,这样的黄鳝算是好东西,贩卖到城市里面去,剔骨后划成血片用来烫火锅特别受欢迎。
王正还的价格让老头有点难受,虽然算是市价,可老头一向觉得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了,这样的价格谁都能谈下来,还要他这个老师来干嘛。
老头还要想继续讲价,王正已经不耐烦了,“就那个价,不愿意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老头撇了撇嘴,也没多说什么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提着一把大称走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王正眼睛眯了一下。
差不多的对话后,王正报出了相同的价格,年轻人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挑选一半七毛五一斤。
接着分拣完一称,二十八斤三两。
王正斜着眼睛看着年轻人,“你那称给我看一下。”
“给。”年轻人爽快的把称递给了王正。
王正接过称,试了一下定盘星,并没有问题,“再称一次。”
年轻人接过称,随手就把秤砣拨到了三十三斤半的位置,等用挂钩提起背篼之后,年轻人捏着秤砣慢慢放开,秤杆刚好持平。
“看,秤杆平平的,并没有占你便宜,扣除背篼重量,还有二十八斤三两。”
王妈看了看称,对王正小声说道:“大宝,人家没有耍称,就是这么多了。”
年轻人听见王妈的话,对着王正真诚的笑了笑。
第五章地少人穷民自刁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王正家乡就在长江边上,其实并不是穷山恶水,相反,田地开发的还十分彻底。
能引水的就开发成梯田,不能引水的就修正成旱地,实在没办法的边边角角,就种上橡树,做为柴山。
可正因为开发的彻底,所以人口高度密集,分地的时候,一个人只分到了八分田地和两厘的柴山。
拿王正一家五口人来说,全家就两亩水田,两亩旱地加上一分地的柴山。
在杂交水稻没有普及的低产年代,这点田地连吃都不够,别说还要应付提留税金,孩子的学费与日常用度。
在这样的背景下,每一个人都在找出路,都想占别人的便宜,就算是邻里之间也处处透露着算计,更别说街上这种买卖的地方了。
各种坑蒙拐骗偷,门道之繁多简直让人防不胜防,这是一个没有好人的地方,比的就看谁手段高明了。
年轻人第一次称重的时候,王正并没有看出门道,只是凭感觉觉得称不够,相差太明显了,起码在五斤以上。
第二次年轻人称重的时候,王正才看出来了门道,其实揭穿了很简单,称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年轻人的脚上。
当他称重的时候,就翘起脚尖在背篼底下垫着,份量自然就轻了。
看着年轻人一脸真诚的模样,王正气笑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哥。
“怎么只有二十八斤多点,不可能,我在家称过。”
王正大声的说着话,忽然一矮身,伸出脚使劲把年轻人翘起脚尖的那只脚钩了一下,并立即一把抓住了背篼,免得把里面的黄鳝给打翻了。
“碰”的一声,年轻人摔了一个结实,王正看着都替他感觉疼。
“你。”
看着年轻人努瞪着自己,王正一副慌张的模样,说道:“怎么摔倒了,快起来,重新称一下,你刚称的真不对。”
年轻人忍着怒气爬起来,对着王正小声喝道:“你找死?”
王正小声回道:“哦,你敢动手,信不信我吼出来你耍称。”
“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什么人家就相信你?”年轻人一脸的轻蔑表情。
王正笑了笑,回道:“要不我们试试看,别人不清楚,边上那些做买卖的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他们想不想搞你一下,跟着起哄?”
年轻人看了看四周,不少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等着看热闹呐,同行是冤家啊!
“如果我把你刚刚的手段说出去,你觉得别人还会不会上当?”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想怎么样?”
“四十块钱,背篼里面的黄鳝给你。”
“不可能,这点黄鳝根本不值四十块钱。”
“那也值三十,你想二十块钱买我三十块钱的东西,被我拆穿了,按规矩陪我同样多的钱,不是应该的吗?”
“不可能。”年轻人拒绝的十分果断。
“考虑清楚了,等我吼出来,造成的影响,可就不是十块钱的事儿了。”王正依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不行,四十太多了,最多给你三十二。”
“三十二太少了,最少也要三十八。”
经过一番扯皮,最后以三十五成交,王正占了几块钱的便宜,这可是一大堆猪蹄。
看着年轻人愤愤的离开,王正露出玩味的表情。
年轻人叫陈桥,人品一般,人还算机灵。
开始那老头是他父亲,也是王正初一时候的政治老师,至于老头人品嘛,完全没品。
八十年代初到世纪末,在华夏农村学校混迹着这样一种老师,本身也就是识字的水平,可因为资格老,比许多有学历有教学水平的老师混的更好。
这种老师的教学水平,就是没水平。
上课就是照着书念给你听,搞得老子好像不认识字一样,mmp。
其中地理和政治两门课是重灾区。
陆陆续续的零卖了一下泥鳅黄鳝出去,最后大部分都低价处理给了贩子。
剩下一些太小的,人家贩子不好脱手,王正本来打算背回去自己吃的,没想到遇到一个喜欢吃盘龙黄鳝的人,人家还就喜欢这种小的。
最后王正以六毛的价格,把泥鳅黄鳝一起全部混着处理了给他。
王妈欣喜的数了好一会儿,对着王正说道:“大宝,有八十七块六呐。”
“嗯,不错,都拿来吧。”
看着儿子伸到面前的手,我妈愣愣的问道:“干啥?”
王正挑了挑眉,“老妈同志,您是不是忘记了昨天说的,以后我当家。”
闻言,王妈立马怒了,眉毛都立了起来,“你当家,你才多大,这么多钱给你,被别人抢去了怎么办?”
王正叹了口气,劝说道:“大白天光的,谁敢抢啊,今天的先给我吧,我有用,以后的都给你。”
王妈想了一下,犹豫着问道:“以后的你都不要了?”
“不要了,都给你。”
“那好吧。”
想着以后会有更多的钱,王妈才一脸心疼的把手中的钱递给了王正。
王正接过钱,抽了一张大团结递了回去,“去逛逛,看看有什么想买的,等下自己回去吧。”
告别母亲,趁着还没有散场,王正背着背篼逛了起来。
路过肉摊,一番讨价还价,王正以三毛五一斤的价格买了四只猪蹄,老板让了几分钱,刚好花费了一块。
四只猪蹄三斤,咱们的本土猪两百斤就是大肥猪了,猪蹄又能有多大,猪虽然长不太大,肉却非常香。
红枣、枸杞、莲子一样买了一斤总共花了一块多钱。
蜂蜜一斤一块钱,因为没有容器,老板提供瓶子,被多收了五分钱,其实就是医院装药的大玻璃瓶。
给家人每人买了一双新鞋子,花费四十块钱,鞋子大小一个价,这时代农业补贴工业,所以工业产品非常贵,一个工人一个月才三四十块钱,可一双鞋子就要八块钱了。
所以才有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说法,那像后来工业发达之后,别说破旧了,只是有点不好洗的油污,或者颜色暗淡了一点都会直接丢掉。
给弟妹买了两袋奶粉,一包白糖,总共花了十块零两毛,白糖七毛一斤。
回去的路上,遇见五分钱一斤的红袍柑,直接把背篼装满。
一晚上的辛苦,一次就被王正给花费得干干净净,不过该花的地方可不能节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