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江宁府,兼宣抚使,臣卢襄泣血谨奏:
去岁九月,睦州方腊起,十月破清溪县,十一月占睦、杭、歙三州,十二月下越州。
除夕夜下秀州,又下湖州、宣州、广德军,元宵下苏州,二月下常州,三月破扬州并镇江府。
芜湖即日失陷,太平州危急,江宁府危在旦夕!
臣泣血拜求援兵!
否则,臣杀身成仁以殉国,然大宋危矣!”
宦官念完,大殿内鸦雀无声,犹如被冰封了一般。
赵佶操起一叠奏疏扔到王黻面前,喝道:“你念!”
不用念,一本散开的奏疏上就八个字“江宁危急,天下危急”。
那猩红的字迹,腥味未散,竟然是以鲜血写就的。
这叠文书,全部是江宁府送来的加急求援文书。
除了江宁府,还有楚州、高邮军、泗州、滁州、婺州等地的告急文书。
整个江南地区,全面告急。
顾不得思考谁在背后捅刀子,王黻噗通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道:“臣死罪,臣用人不当,致使贼人做大。”
赵佶怒急而笑,道:“年前,朕问你杭州如何,你说杭州安然无恙,今日江南诸州失陷贼手,你却说用人不当。
来人,拟诏,王黻嚣张跋扈,欺君罔上,贬为儋州通判,蔡京权丞相。”
王黻面如土色,瘫在地上,讷讷无言。
他知道,他完蛋了。
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王黻非常了解赵佶的性格,知道赵佶此刻暴怒无比,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由不得赵佶不暴怒。
江南半壁江山失陷贼手,尽是大宋精华之地。
人烟稠密,经济发达,全国财赋大多来自江南。
“苏湖熟,天下足”,“苏常熟、天下足”,只这两句谚语,便可知晓江浙地区之重要。
若是江宁再失守,贼军便有了王业根基,到时候,不要说北伐收复燕云,便是自家龙椅也坐不稳了。
挥手让禁卫把王黻拖出去后,赵佶继续说道:“谭稹畏贼如虎,蜷缩不前,坐视贼人做大,立刻剥夺职位,赐死。
另,查明各有司玩忽职守者,按律处置。”
下完命令,赵佶问道:“众卿,江宁危急,可有应对策略。”
有谏官赵鼎上前,道:“陛下,请立刻提江宁知府卢襄节制江南东路军事,务保江宁不失。
另,请陛下停造艮岳,罢黜花石纲。”
赵佶毫不犹豫地批准了。
卢襄为江宁知府,熟知当地情况,在朝廷一时半会派不出援军的情况下,只能指望他守住江宁不失,当然要放权。
不止是治理的权利,还有扩充军队的权利。
停造艮岳,也是应有之意。
东南没了,吃饭都要成问题,还造什么花园,造好了吃草么?
只要能够安抚东南民心,瓦解反贼抵抗,废除花石纲理所应当。
大不了,平了反贼再继续就好。
又有官员上前,道:“目下大军云集汴梁,恰好可以派去江南征讨。”
赵佶问道:“谁人可以领兵?”
童贯刚要说话,便见到户部侍郎出列,道:“启禀陛下,淮西正在用兵,每日钱粮支出不计其数。
若再有超过三万大军南下,户部钱粮不足以支应,除非削减其他开支。”
听得此话,赵佶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却还发作不得。
从立国起,绝大多数的时候,赵宋朝廷的财政都是紧巴巴的。
赵佶继位后,又是个喜爱浮华的,全凭户部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过日子。
东南财赋断绝,立刻周转不灵。
没钱,便别想着发兵。
你要是敢不给足粮饷,士兵们就敢闹饷,说不得,来一场兵变也是可能的。
到时候问题更严重。
赵佶问道:“诸卿,何处可筹措军资?”
尴尬的沉默。
除了加税,别无他法,然而加税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搞到钱的。
总不能让大臣们自掏腰包吧?不可能的,大家都是打工的,又不是老板,凭什么老板小金库不出钱,让大家贴补呢。
“臣有一策,或可一试。”赵鼎出列,道:“去岁年底,东京突然出现玻璃、香水、镜子,尽是昂贵之物。
臣探知,这些物事皆是出自睦州,想必是贼军筹措军资之举。
臣请封各店铺,所获定然不菲,或可补足军需。”
赵佶毫不犹豫地说道:“准!”
只要平了江南,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还能用来给自己赚钱,岂不是美滋滋?
童贯出列,道:“军资解决,臣请带兵南下,征讨贼寇!”
赵佶立刻同意。
说道打仗,他还是最放心童贯了。
毕竟,童贯在西夏打的还不错。
宿元景又出列道:“臣听闻方腊造反,乃是因为花石纲酷逼,不得不反。
陛下既然罢黜了花石纲,当同时撤销应奉局、造作局,同时,或可遣使招安。
若是方腊愿接受招安,朝廷只需高官厚禄安置,也免了大军交战,各地生灵涂炭之苦。”
仔细考虑一番,赵佶又同意了。
杭州苏州落入贼手,应奉局造作局名存实亡,现在废除只是追认。
至于招安,大家都是习惯。
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可是绿林中一直流传的真理。
且看高俅征讨梁山时带的十方节度使,有几个不是绿林出身的。
“卿曾经于招安宋江中立了大功,且去江南走一遭,若是招安了方腊,朕必当嘉奖。”
宿元景拜道:“为陛下效力,臣不敢居功,只愿天下太平。”
话音刚落,一御史出列,道:“臣弹劾蔡京玩弄权术,霍乱朝政,蒙蔽圣听,至有今日之祸。
臣听闻,蔡京族侄,两浙路都监蔡遵战败被擒,不思报国,反而帮着贼人诈开建德,实乃大逆不道。”
蔡京大怒,刚刚弄翻了王黻,居然就有人上眼药,不把这人弄出朝堂,宰相脸面何在?
蔡京身份高贵,当然不会亲自下场,免得锦衣华服糊了烂泥。
不需要有表示,便有小弟出阵,对着这御史一阵狂喷。
这御史也是有同伙的,纷纷出阵狂开地图炮。
高俅、童贯、李邦彦、梁师成、蔡攸,全部被弹劾了一遍。
便是已经被贬斥的王黼,也被要求处死。
死了的朱缅,棺材板同样没压住,被喷成了狗。
高俅等人的羽翼当然不会干看着,纷纷撸起袖子下场。
来啊,互相伤害呀。
一时间,朝堂内唇枪对刺,舌剑互砍,唾沫星子横冲直撞,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赵佶听的头疼,大怒,喝道:“够了!”
“臣死罪。”
见到赵佶发怒,众大臣齐齐请罪。
赵佶喝道:“江浙未平,尔等还有心思党同伐异,真是够了。
拟诏,督促宋江早日平了淮西,准备平叛东南。
宿元景,即日出京,送去招安诏书,试行招安。”
说完,赵佶一甩袖子离开了大殿。
生气是真的生气,这帮臣子就不能听话一些,此刻,赵佶真的有些后悔贬斥王黻了。
只是江南失陷,总要有个背锅的,毫无疑问,身为少宰右宰相的王黻是最好的背锅侠。
“等江南平定,还是得找机会把王黻给调回来。”赵佶暗暗想到。
他倒不担心无法平定江南叛乱,大宋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怎么会让一帮草寇反了天了。
赵佶离开,泾渭分明的两拨大臣,你瞪着我,我盯着你,终究顾忌着君前失仪,按捺住了动手的欲望。
互呸一口,众臣公各自散去。
蔡京几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一路同行。
路上,不免要商量如何打压对头,最好能把那帮所谓“清流”全部给清了。
清流也是同样,暗暗合计发动更猛烈的弹劾,誓把奸党扳倒。
至于方腊?谁在乎呢!
区区蟊贼,不值一提。
奸党想借机立功,获取更大的权势地位。
清流也是有意无意地放纵,好把事情闹大,再以此为突破口,打到奸臣,整顿朝纲。
虽然贼军发展速度快的出乎了意料,给朝堂丢了一颗大炸弹,但是平叛并不着急,先把政敌整死了再说。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只要朝堂上下同心,平叛只在反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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