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神君离开,应龙神君罕见在竹屋住了三日,戚晓风本以为麒麟神君决心奔赴沙场,会让应龙神君心烦意乱好一阵子,没想到神君看上去格外轻松,窝在竹屋里终日不是饮酒就是赋诗,戚晓风还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期间青鸟一直窝在神君身边,即使溜出去和竹林里的鸟群追逐嬉闹,也不消片刻就飞回竹屋陪神君消磨时光,竹屋外面倒是聚集了不少飞来找青鸟玩耍的鸟儿,打眼看过去清一色都是体格娇小的母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此三番两次,青鸟却窝在竹屋里再也不出去了,每次神君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叫,都会点点青鸟尖锐的嘴巴,道一声“不留种就好好活着,好好活着陪陪我,听见没有?”神君说完这句,青鸟总会伏在他胸口,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下巴,好像真的听懂的样子。
戚晓风窝在竹屋檐下看到这幕,总会想起麒麟神君提到的“孽缘”,不免有些怀疑,但看着青鸟那样子又觉得可笑,就像应龙神君说的,若是孽缘,这数千载光阴飞逝,怎就不见这鸟儿修炼得道化出个人形来,有这么长的光阴又隔三差五有神君的龙血养着,即使是个蠢笨的妖物,也该有能力化出个人形来。
“那就真是畜生了……”
戚晓风在竹屋外默默念了这句,有些感慨神君竟然在一个畜生身上倾注这么大心血,他年纪太轻确实不懂寂寞是什么,但也觉得再怎么寂寞,也不必在一小畜生身上找排遣。
他刚念叨完这句,不意外一颗石头就敲在后脑,回头屋里的应龙神君靠在竹椅上没事人一样哼着曲儿,青鸟还是那副慵懒的德性缩在他胸口,虽然眯着眼睛,但微微抖动翅膀听得颇为认真。
“以后别叫它畜生。”应龙神君悠悠道,“省的哪天我手痒扒了你的皮,半狐的皮在三界虽然没狐狸洞里住的那家子的皮值钱,但保不齐有哪个掮客喜欢这东西呢……”
戚晓风缩了缩脖子,回头却看到白九樱提着一个食盒就站在竹屋外,身上的紫衣还能嗅到云彩的味道。小姑娘的脸色由青转红又变得苍白,最终拳头紧了紧,板着张脸一步跨进竹屋把食盒扔在地上,瞄神君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就那么握着拳头,又抬脚走出屋去。
“哎呀,说坏话被听到了!”
神君一点儿惭愧没有,小姑娘跑出去也没起身追的意思,青鸟醒了蹦跶到神君手边,神君扬了扬下巴,示意屋檐底下的戚晓风追过去看看。
为什么是我?
戚晓风本想问这一句,话没出口就被神君狠瞪一眼,看着小姑娘的紫绦衣消失在竹林深处,只能咬咬牙追过去,可惜他到底是一只半狐,修为粗浅跟不上白九樱的步速,跟了一阵,小姑娘就没了踪影,四处寻觅不着打算折回竹屋的时候,林子深处却传来小姑娘的咆哮。
“寒少宇,你不得好死!”
那声咆哮穿过竹林,惊散了林中的飞鸟,耳边的空气似乎都在波动,戚晓风捂着耳朵强忍不适朝声音发散处寻去,穿过一排竹子,就看见紫衣姑娘叉腰站着,面对一颗孤立的竹竿咒骂不停,周围的竹子已经倒了一片,小姑娘骂声很轻,语速很快,即使是半狐的听力,戚晓风还是没听清她骂了什么。
“你这样说是会冲撞神君的……”
戚晓风靠在一边的竹子上,静静等她安静下来,白九樱背对他抬手似乎是擦掉了眼泪,再回头却张开手抱过来,杀他了个措手不及。
戚晓风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抬手,刚触到这小姑娘衣衫又缓缓放下,这是第几次了,他一大老爷们也不是丝绢手帕,从什么时候开始还得担负起拭泪安慰人的活计,虽说这姑娘漂亮身份高贵,抱一下确实不亏,但他就是一戴罪之身,非人非狐地位低贱,在青丘这样的仙地,连小狐仙眼里的眼屎都算不上。别回头让狐狸洞那家子知道了,就狐帝那脾气,不把自个劈成肉泥真算轻了。
“不准提他!”
小姑娘在怀里哭的抽抽,哭声搅得戚晓风一颗心七上八下,这种酸疼感前所未有,戚晓风记得他老娘有一回喝醉时跟他说过,他老娘说在漂亮女人的眼泪面前,再强势的男人都会招架不住。戚晓风一直对这句话抱有疑惑,因为在他眼中,他老娘也算漂亮女人,可惜她老娘的眼泪,还是挡不住族长父亲的拳头,后来大概是从族长父亲续娶的姨娘们那儿找到了答案。原来他老娘是漂亮女人,但在强势的男人眼中,已经过了最漂亮的年纪,女人的相貌经不过时间蹉跎,有了更年轻的作为对照,再漂亮的人也成了过去式。
所以戚晓风觉得现在自己的脆弱是有情可原的,因为抱着他的女人很漂亮,而对白九樱这样身份的狐仙,她的漂亮,在很漫长的时间内都不会成为过去式。
那么问题来了,应龙神君也是很强势的男人,只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白九樱的眼泪一次都起不了作用?
戚晓风思来想去,答案就只有一个:也许应龙神君真的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男人不会对漂亮女人动情,这是他今天学到的另一个真理,只是和他老娘告诉他的不同,他今天体悟到的,是他自己学来的……
寒少宇站起身看了看群鸟飞起的竹林深处,空气里,可以嗅到不同于潮水的咸腥味道,青鸟在肩上静静卧着,没有鸣叫,也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践踏’母狐狸仅剩的尊严。寒少宇叹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食盒,两层的食盒里放着两壶烧酒和几样精致的小菜,青鸟这几日忙着玩闹确实没怎么吃东西,寒少宇在碗中拨了些蔬菜喂鸟,青鸟从他肩上溜下来小口吃着,时不时会抬头,望着竹林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寒少宇用指尖抹去青鸟嘴边的油渍,“不这么做她何时才能死心?她有她自己的缘分,目光总是聚在我身上,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呢?”
青鸟抖了抖翅膀,吃掉碗中的蔬菜又就着他手边的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大半个身体都扎进酒坛也不怕掉进去淹死,寒少宇叹了口气,抚了抚青鸟蓬起的羽毛,酒足饭饱,小东西又钻进他衣襟睡了,寒少宇盖上食盒,今晚少狐也不知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