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诺天一亮就启程去了南郊应龙神殿。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白芷诺听到隔壁狐狸洞的鸡叫了几声,心里又挂念女儿的终身大事,索性洗了把脸起身穿戴整齐出发去南郊,二儿子一向起的早,他洗漱穿戴的时候,白慕成刚揉眼睛起来,看到他一怔打着手势问他去哪儿,白芷诺如实说了,还叮嘱白慕成等他弟弟醒了,让他们兄弟俩搭伴去南海水君和天君处赔礼道歉。
白芷诺经过隔壁狐狸洞的时候,隔壁的那位老夫人刚拿了簸箕铲了些玉米粒喂鸡,一院子的芦花鸡膘肥体壮,勾起了老狐狸肚子里的馋虫,但他一方狐帝总归应有点狐帝的架子,硬着头皮从篱笆外经过,看着老夫人瞅着那些鸡慈爱的目光,白芷诺深觉自个还没活到境界,说来也奇怪,这青丘大几千的狐族,哪个养鸡不是用来吃的,也就隔壁的这位老夫人是个奇葩,明明骨子里也是狐狸,和他毗邻而居几百载光阴,院里养那么多鸡却从没见她吃过一只。
白芷诺驾云路过莫三娘的桃花林,踌躇了下还是停下,降落到林子里,先去了妹妹妹夫的墓碑前燃香祭拜,又悄悄闪进莫三娘的院子里。
乖女儿卧在树杈上,已经是颇冷的天气,身上仍然穿着单薄的紫绦衣,脸色潮红树下有些七倒八歪的酒坛,看来昨夜就在树上醉酒,也没人抱回茅屋,就在这树上吹了一夜冷风……
莫三娘这凶婆娘,她这个娘亲是怎么当的!
白芷诺纵身一跃跳上树,极为小心将白九樱抱起来,直起腰的一霎却身形一晃险些从树上翻下去,匆忙稳住身形,女儿靠在他肩上皱了下眉,嘀咕了句什么,不知是埋怨还是梦呓,白芷诺缓了口气,光阴飞逝,当年能轻松被他抱起来被他扛上肩膀的小丫头片子,转眼已长了这么大了……
“老匹夫!”
刚把女儿在树下放好,还没来得及从袖子里掏出带给女儿的披风,一只绣花鞋重重砸在他背上,打的他一个踉跄。
“老不死!”
回头去看,自家分居的凶婆娘光脚正在脱另一只,白芷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女儿,凶婆娘果然晃神,白芷诺就趁着她晃神的工夫,一溜烟化成道白光窜到了天上去。
从云里抛下来件厚实的翻毛披风,稳当当落在白九樱身上,白九樱缩了缩脖子裹着那件披风睡过去,白芷诺在云上偷偷瞧着,只见桃花树下莫三娘穿好鞋眺望云端,叹了句“这个老匹夫”,摇头去晃睡着的九樱。
桃花的香气窜进鼻子里,白芷诺心里满足驾云离开,这个时节除了瑶池蟠桃园里的桃树,四海八荒的桃花该是都谢了,也就是莫三娘这儿还能看到盛开的桃花,红艳艳的,潋滟出尘。
莫四娘生前钟爱桃树,那只玄狐妹夫竟然辗转千里去了昆仑,用祖传驻颜的药方跟西王母换了些桃树苗,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奇术在这青丘移种栽活,经过这么多年,依然生机盎然,全无凋落之意。当年他和三娘成婚伊始爱意正浓,经常来妹妹妹夫这里小住,他记得俏丽活泼的四娘和温文尔雅的妹夫,郎情妾意,那是天作的佳偶,就是这四海八荒隐居避世的一对鸳鸯。
可惜天妒红颜,虽有桃林爱郎相伴,四娘却在一个冬天大病不起,最终与世长辞,而妹夫没过多久也抑郁而终,只将生前居住的茅屋和桃林赠给了三娘,自和他分居,三娘居住此处,细算,也有六百五十年的光阴……
白芷诺有些羡慕妹妹妹夫生前过的日子,透过云层俯视那片桃花林,他就在琢磨,等在几个儿子中筛选出下一任继承人,他就脱下这身长袍到桃花林去负荆请罪,然后跟三娘一起隐居避世,好好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对,就这么做,届时就算三娘记恨打死他,他也绝不还手,绝不后悔!
此遭去应龙神殿,其实对白芷诺来说是一件挺没脸的事儿,凭那凤熙神君和麒麟神君跟应龙神君的亲戚关系,应叔祖肯定知道了他趁三娘酒醉去桃林搜半血狐狸的事儿,世事难测,几个月前他还想着要怎么惩处半血狐狸,这会儿却又犹豫着要不要把女儿嫁他。
思虑间差点飞过南郊,又折返回来从云上落下来,白芷诺抖了抖衣袍上的风尘,到殿门前却没看见一个看守,殿顶的龙目亮着,幽幽发着蓝光,白芷诺舒了口气,看来他来的还算巧,应龙叔祖就在殿中,没有出去闲逛。
没有守卫自然不用敬名帖通报,入殿寒啸天统领早在等,原来从寒统领那日送信去青丘,应叔祖就料定白芷诺会走这糟,就每天让伙房备了酒菜在等,可惜他比应龙叔祖推算的时间要迟些,寒啸天问询,白芷诺不敢说是因为六太子的事儿绊住了,只说公事缠身,也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才到这南郊来。
“狐帝真不是我说你……”寒将军边领路边埋怨,“你家有女长成,按青丘习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早有婚配。女儿的终身大事你这当爹的不上心也就罢了,怎么好不容易摊上个上门女婿,自个送到你家门口,你还是不上心,我要是有儿女,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当爹!”
白芷诺被这番话埋汰的心里憋屈,又不想多说,干脆哑巴吃黄连一一应了。寒啸天带他转过回廊到了后院,老远就看见应叔祖的鸟儿站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听见动静侧头看他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落到桌上,抬嘴叼起一撮盘里的菜就跑。
“没规矩!”
应叔祖就在桌边坐着,见他来招手让他“入席”,白芷诺怔了下本来还想施礼,被旁边的寒啸天踢了一脚,想起应叔祖不拘礼节,干脆客随主便,也不计较那些规矩。
“狐帝来是问帝姬婚事?”
应叔祖开口就是这句,白芷诺放下筷子拱手,“从叔祖来信到今天,我那狐狸洞可是闹翻天了,叔祖大人有大量,烦请着实相告,那半血狐狸和小女命定的缘分可是真的?”
寒少宇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我骗你?”
“晚辈不敢……”
寒少宇看着对面的老狐狸,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手边的杯子,“你不要这么多礼行不行?你这么多礼,我很不习惯好不好……”
白芷诺只好放下手,试图让自己显得轻松些,然而心里揣着事,又怎么轻松不起来,只好放下筷子,直勾勾望着白袍男人乞求一个答案。
寒少宇干脆也不吃了,只是浅酌慢饮喝着酒,这倒是便宜了小东西,无人呵斥,干脆蹦上桌光明正大吃东西。
“我真的没骗你。”寒少宇道,“但你要让我拿出什么真凭实据我也拿不出来,牵涉到缘分预感之类的事情,这就是感觉……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如果戚晓风真跟你白家无缘,跟你青丘无缘的话,世上的狐妖野仙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出现在那里……”
白芷诺叹了口气,世事难测,本以为走这糟多少会有些答案,却没成想更加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