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安静,只有百花仙子压抑的呜咽声和液体滴落的声音,大概是仙子本身是玉兰花关系,她流出的眼泪都飘散着一股清甜味儿,虽然冰凉,却不十分讨厌,她伸手从背后环住他,也只是手臂轻轻搭着,身体没有靠过来,只有额头抵着肩膀,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她气息起伏。
寒少宇的心乱了,除了震惊,还有些愧疚,尤其玉兰仙子提到青丘白善为他削发一事,时隔多年,原来那还是缠绕在他心中的一个结。这个结他以为许多年前就已经解开了,今日再看,却是自欺欺人。
当年他游历荒,回到应龙神殿已经是白善成亲三年之后,那日在殿中看到两封宴贴,一封是三年前婚宴,一封则是两天前送来的满月酒。婚宴已经错过,满月酒不能再错过,彻夜难眠在库中兜了好几圈,那么些物件,却没一样合适当满月礼,青丘白善是一方帝姬,他库里有的,她未必没有,只能第二天天亮就动身,辗转四海荒猎了些珍奇异兽当贺礼,又急匆匆赶到青丘,没想到恰好救了断臂的年轻驸马。
“当日在南海看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震惊”
寒少宇坐在狐狸洞中,年轻的驸马坐在另一侧,抱着他的狐狸崽子们嬉闹,偶尔朝这边看一眼,目光略过他停驻到白善脸庞上,勾唇笑笑,气质温雅,白善感觉到驸马的目光会和他相视而笑,于是驸马眼中的温柔又浓了一分,这洞里除了他寒少宇,就是一派温馨的家庭景象。
白善斟满一杯酒推过来,语气调侃,丝毫不避讳,“怎么,我光头的样子是吓到兄长了?”
“不不不”寒少宇急忙解释,“惊样花颜月貌”
“口不对心。”白善笑了笑,又为他斟满酒,“我知道我肯定吓到你了,你当时的表情就像活见鬼,我看到你那样子,深感当初眼瞎,还好没死缠烂打嫁你,不然几千载光阴之后年老色衰,或是得了什么重病头发都掉光了,你弃我如敝履,届时还真没处哭去”
白善此言一出,不远处的驸马放声而笑,白善随手抄起身下的坐垫砸过去,驸马抬手接了,倒是收敛些,只是唇角还翘得很高,他怀里的两只小狐狸看到这出还很开心,摇着尾巴拍着两只小前爪,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
寒少宇觉得叨扰,这狐狸洞温暖,可这份温暖却和他无缘,告辞要走,年轻的驸马放下熟睡的孩子,开口让白善去库里拿几坛好酒送给他,白善瞥驸马一眼,犹豫了下却是去了,前脚刚出狐狸洞,寒少宇胸前一痛,驸马竟然趁他不备给了他一掌。
“我不管你是应龙神君还是其他。”年轻的驸马站在他对面,虽然笑着,眼睛中却有火在烧,“你害善儿伤心伤情三百年,又害她落发,这一掌是为她打的。”
寒少宇点头,“明白,我的确该打。”
他话音未落,驸马又伸出手掌,“这一掌,是谢谢你帮我治伤为我续臂,善儿说应龙神君是天下难得的奇男子,我听过你的故事,也清楚你辜负善儿不是有意,佩服你深情,觉得应该交你这个朋友”
寒少宇看着那只伸向自己半摊开的手,因为伤势关系,驸马的掌纹中还有血痂,半晌,他伸出手和驸马紧紧相握,那天他的生命中少了一个爱慕他的女仙,却多了一个朋友。
“好好照顾她”
“一定!”
那日以后,应龙神殿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白善和驸马托人捎来的酒和特产,老实说白善和驸马在酿酒上没什么天赋,酿出来的酒涩口难以下咽,甚至连他喝过最难喝的酒都不如,寒啸天甚至有种猜测,说驸马是嫉妒白善曾经爱慕他三百年,送这些酒来是单纯为恶心他,寒少宇听这话只是摇头,他能品出酒里的情谊是真的,只是酿酒工艺确实差了些,仅此罢了
回想曾经往事已经唏嘘,如今这百花仙子环着自己哭泣,更觉得心里愧疚对她不住,寒少宇知道此生他辜负了许多人,白善,百花仙子,还有白九樱那只小狐狸,但心中虽然愧疚,却无可奈何。本打算随仙子哭一阵,岿然不动任她发泄压抑心底压抑多年的情绪,就这样默不作声,不用两厢相对也不会尴尬,可百花仙子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睡也不必再装下去。
寒少宇抬手,犹豫了下,还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皮肤相触的一霎心被狠狠地撩拨了下,定了定神,才开口说话。
“还是别哭了吧”
寒少宇将语调放得很缓很柔和,除了四公主和白善,在女仙面前他还不曾如此耐性过,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习惯压抑感情,但说话向来很痛快,如今这般模样,一是体谅仙子痴心,二是记得她曾经调侃过他,说他是个不够体贴的神君,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当时仙子内心是十分介意了,所以现在他更要体贴温柔些,虽然接下来要说的,依然很残酷。
“你的心意我知晓了,收到了”寒少宇道,“本想着装睡唬你,毕竟你是个聪慧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大抵也是看开了,我装睡你也不尴尬,这事儿就算过了,我再睁开眼又可以将你当妹子相处,但是后来一想,我是装睡又不是真睡,你说的话我听见了,你流的泪,我也知道了,已经知道的事儿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所以还是决定跟你坦诚相见,谢谢你爱我,只是就像你说的,我如此不体贴,思慕我的女仙,不是傻子,就是瞎子”
寒少宇虽然说这话,身体却没动,还是背对仙子,他想等她缓了情绪擦干眼泪再面对她,凡人虽认定哭哭啼啼是女子专属,殊不知女子的眼泪和男子一样金贵,区别只是一个擅长忍着,认定能忍才不失尊严,另一个擅长释放,哭出声了,擦干眼泪,生活才能继续向前走。
其实女子比男子更加坚忍,这是寒少宇这些年在很多女子身上窥到的,这些女子有善良之辈也不乏邪恶之徒,可即使是个恶妇,恶也恶的比许多男子都要坚忍
他等了些时候,仙子叹了口气缓了情绪,但手臂还是轻轻环着他,还是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吐息清甜,“兄长的意思是我思慕你,却是和那些女仙一样傻,一样瞎了?”
“不,其实这话背后我是在夸你”寒少宇道,“你和青丘白善一样,及时抽身,所以你们不傻也不瞎,反而是世间少见的聪慧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