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忖,便能想到这妖怪是谁,那货瞅见自个竟也不胆怯,瞳中的妖红色淡了,彻底沉淀下来的时候,乍一看倒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但仔细看,瞳色还是要淡一些,这点和半血狐狸差别甚大,半血狐狸的瞳色应该是继承他那凡人母亲,琥珀色瞳仁,倒是和凡人没甚区别。
“我还以为是谁打扰人家清梦,原来是应龙神君呐”
火狐狸酒还没醒透,曲肘支着下巴,眯着眼睛嬉笑看着他,那双狐狸眼生的狭长眼尾上挑,这会儿眯成一条线,莫名就有种魅的感觉,寒少宇仔细看着眼前这放肆的家伙,除了那头火色的头发,半血狐狸的眼型也是像他。
“你不怕我?”寒少宇觉得有些意思,四海荒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倒是少见有妖怪靠这么近又不透出些许恐惧,往日他只要在南郊神殿住着,方圆百里的妖魔窥见仙气,唯恐避之不及。“你在青丘惹了天大的麻烦,伤狐帝在先,又轻薄狐帝独女,杀死狐帝长子在后,那桩公案还未了结,备战在即,你那日伤了狐帝,若好自为之帝君也不想分神管你,可你不收敛啊,轻薄白九樱,杀死白慕远,这些事情,就颇严重了”
“伤白芷诺是私仇。”火狐狸仍是笑眯眯道,“他曾经断我一尾,折损我许多修为,而轻薄那个小丫头是本性使然,杀死狐帝长子是有意为之,谁让那小子要欺负我儿子,他欺负我儿子,我便杀了他至于神君你,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两千多年赋闲,不为轩辕帝君所用,更和天庭和玉帝没多大干系,我想我没什么理由怕你,你更没理由杀了我”
早猜到这火狐狸有些顽性,没想到还生着副伶牙俐齿,寒少宇找地方坐下来,自顾拿了副空青铜酒爵倒了杯酒,嗅了嗅,果不其然是高粱酒。
“仔细斟酌,你我倒真有些相似。”寒少宇慢悠悠喝着酒道,“都是一夜风流得了子嗣,可我至少还养了孽子三百年,你自戚晓风出生便没见过他我觉得你不会那么有良心。”
“自个欺负儿子和看着别人欺负自个儿子是两码事。”火狐狸仍然在笑,只是移了石凳靠寒少宇近了些,并不忌惮他身上霸道极寒的仙气,“提到我那孽子,倒是要感谢神君搭救”
说罢还作势拱了拱手,但看不出丁点感激的意思,寒少宇觉得这货不似那些见他就躲的怂包妖怪,言语动作倒是有趣。
“戚晓风要是孽子,寒奕轩是什么”寒少宇笑道,“这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在这种事情上让你一时糊涂造孽,种了因得了果,但这果是苦果是恶果,未及长成,你也尝不到滋味,等终于尝到了后悔了吧,你又能如何处置”
“那是你。”火狐狸伸手过来帮他续了杯,“我可不是一时糊涂,你是神我是妖,妖怪看到美人,想睡也就睡了,提裤子走人,完全没后顾之忧,不像你们神界那么多礼数规矩,做什么都要被管束。”
寒少宇不答,却知这货说得没错,这番说辞看着推却无情,仔细想来并非没有道理,但父子是天意是伦理也是纲常,除却神仙尊崇的礼数规矩,要他寒少宇当年同这妖狐一样提裤子走人抛弃亲子,他却是做不出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寒少宇晃着青铜酒爵中的酒,并没有喝,“我虽和文兴只有几面之缘,却还有些窥探消息的本事,这小子孤僻得很,常走动的朋友两只手数的过来,可没听说有您这样的一只狐狸”
他没用狐妖,倒不是顾虑惹这家伙恼怒多一桩麻烦,而是这家伙看起来并没有敌意,来此一定是有些打算,寒少宇想知道他的打算。从他在青丘黄潮浅滩撞见半血狐狸开始,清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麻烦一重接一重,如今这火狐狸出现在这里,如此刻意唐突,一定是有些目的的,而他想知道他的目的,寒少宇甚至有种感觉,火狐狸也许知道云藏那小子身上发生过什么。
上元当夜救云藏回南郊,整夜同亲友在殿中商讨无法安眠,其他人是因天族出了这档子事儿忧心,寒少宇除了云藏,更心烦撞见宇文邕时自个的变化及偶遇青鸟,这两桩不痛快的遭遇让他无法专心,中途兄长和凤熙说了什么,其他人又说了什么,听得一些,遗漏更多。
那夜青衣粉衫的男子执着青锋宝剑立在屋檐上,语气是凉的,清澈的眼睛是冷的。
青鸟说野仙和他这样拥有正统仙籍的神仙不同,说他和他不是一路,寒少宇知他生气这些话说来不能当真,又对自己的在意无可奈何,若不同,又有什么不一样,若不是一路,又何必那样委屈自己陪伴他两千余年。
上回的参仙住地早已遣牙将侍卫打探清楚,为此还专门从库里提了些礼物亲笔写了拜帖托凰烈拜访了一趟托塔李天王,参仙就住在下界长白山一带,按托塔李天王说辞,参仙住地同他捕获参仙的地点不会越出十里,寒少宇决定接文兴去南郊后就亲自去拜访,即使青鸟还是不愿意跟他回家,也要送些吃食衣物银两盘缠,还有那些珠宝被褥皮草,多拉几辆马车去,长白山那么冷,他看着瘦削,也不知冻坏没有。
其实上元夜后,寒少宇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忘情,若说是,他的确烧了那些盛满对四公主思恋和执念的枣树,但若说不是,那夜撞见那宇文邕,想到就是这家伙同女魃在下界世世恩爱如胶似漆,又因为醋意差点显了本身。那时四下无人,即使到现在,此事他也没有对任何人坦白,与其说是没必要,更确切点却是他不知如何开口,他真的是否已经忘情,他不知答案,或许连自己也搞不清楚
云藏清醒,寒少宇想从烦心事中脱出,便问询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再见会搞成那副样子,云藏仔细回想,也只记得年节前一天,天君遣了他宫里的小天宫送了封书信到钱塘,说是许久未见,想念幺子,请他上九重天去过个团圆的年节。
云藏直言自己在殿中捏着那封书信良久颇多感慨,说是一点儿触动也没有不可能,毕竟自小就被抱养在凡界,除了逢年过节按例上九重天朝贡,他还没有在天君宫里过过年,甚至对自己出生的天君宫并不算熟悉,即使是朝贡能见天君一面,也是和许多同辈晚辈坐在一个大殿里,天君高高坐在君位上,象征性举着酒杯,说一些勤勉鼓励的话,句句是对他说的,而又不仅仅是对他说的。但若说触动颇多也不可能,他捏着那封书信,薄薄的几张纸,却掂得清楚寥寥数语中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请他上九重天去过个团圆的年节是真,许久未见也是真,说什么想念幺子却是不可能的,天君这个时候来这一出,无非是想讨好祖父应龙神君,老实说,祖父钱塘江醉酒让他撞上却是偶然,他当日将祖父拖回府邸,一来是好奇这竹简中所述的应龙神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君,二来,就是想看看这应龙神君,是否真如传言所述嗜酒如命。
却谁想,一时贪图好玩拐了祖父回府,这件事情竟然会在九重天上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应,天君的耳目还真是很厉害,祖父才离开几日,这相邀的书信就这么快送进府邸。
每年都需去九重天朝贡,这是免不了的礼数,所谓“过个团圆的年节”想必也只是和往年一餐饭几杯酒的工夫相比多几日的工夫罢了。云藏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使他上书礼貌回绝,天君也有百种方法逼他就范。想了想,还是带着今年的贡品上界去了,本以为自己踏入九重天的天君宫,天君得了面子,达成目的,随便安排他间厢房给些酒食就算过了个团圆的年节,总不会真的大宴将他这个庶子奉为上宾,孰知,他走入天君宫由天官领着进殿向所谓的父亲问安,前脚才踏入殿里却已愣住,满殿的同辈晚辈皆已坐满。只有重重台阶之上,天君的位置旁匀着两个位置,一个坐了嫡出的太子,和太子相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云藏!”云藏呆愣的档口,听见天君叫了他一声,指着和太子相对的位置道:“吾儿,多日不见甚是思念,过来坐到父亲这里,以便你我叙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