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因这一闹,有些不快,好在有凰菁和白慕卿从中调解,事后白家兄妹回了狐狸洞,戚晓风却甘愿留在竹林陪他。
白家兄妹来时带了些被褥酒菜,安顿好两个女眷,凤熙留在竹屋陪她们,云藏化了龙形,趴在竹屋前早早睡了。戚晓风却陪寒少宇又去了潮汐边,那块在水中的大石头还在,寒少宇开了两坛酒,自顾拿了一坛坐在大石头上喝着。
“师父有烦心事”戚晓风盘腿坐在石头上,火红的长发被夜风吹拂,月光下从容淡定,无喜无悲,“师父烦心,是为青鸟”
“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过了颇久,戚晓风才道,“我虽在青丘,却有耳目打探外界消息,师父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我都清楚”
“哦,青丘的耳目这么厉害?”
“其实哪里的耳目都一样。”戚晓风回答,“能做耳目的,必然有些真本事才能吃这口饭我也遣了青丘的耳目去打听青鸟下落,可惜至今都没有消息。”
这个答案,预料之外,意料之中。
其实寒少宇早对此不抱希望,小东西陪着他的时候虽然是只巴掌大的小鸟,但什么性格他清楚得很,上回长安偶遇,他对他是什么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之后他去长白接他,他又刻意先一步离开,再后来他醉酒长安,他把他捡回去,照顾几日,又在他转醒前再次离开,这一陪一走,一走一陪,虽多留恋,也再无半分情意,至于那根尾羽,大抵是无意间落下的。
“他不想被找到,自然是找不到的。”寒少宇道,抬手又灌一口酒,没注意自己的声音凉薄如冰,“不用去寻他了,我不想招他烦。”
“那师父对四公主”
寒少宇心烦意乱摔了酒坛,青丘的酒明明不是很烈,他也不过才饮了半坛,却觉脑袋发胀,胸口也闷得要死。
“四公主,别跟我提什么四公主,她现在根本就不是四公主。”
按照以前,戚晓风怕是早唯诺躲去一边,不敢再惹他厌烦,但现在他只是盘腿坐在那里,泰山之色,安静地看着他,然后伸手将石头上扎人的酒坛碎片捡起来,通通丢入潮水中。
“师父醉了。”半血狐狸安静道,“四公主不是四公主,师父一定很伤心。”
“错了。”寒少宇笑了一声,“我伤心的是,四公主偏偏就是四公主。”
半血狐狸露出困惑的表情,然而只有一霎,又恢复平静。
“我理解师父的心情。”他道,“师父求而不得,和当年我娘亲的心情差不多,不过我娘亲要幸运一些,她还能揍我出出气,而师父连发泄的途径都没有。我娘亲以前也喝酒,逢酒必醉,醉了就会打骂我,而我的亲生父亲不知在何处逍遥,我那个族长父亲,就在另一间屋子里陪着他的小妾寻欢作乐,年纪小的时候,我痛恨我娘亲,甚至无数次想要杀了她,后来长大了,只觉得她可怜,她只是一个凡间普通的女人,没做过什么错事,却因为做了善事救了我亲生父亲,要承受如此罪孽。她扇在我脸上的每一巴掌,揍在我身上的每一棍子,其实都是恨和爱,虽然只是一夜风流,但我觉得我娘亲是真心喜欢我亲爹的,不然也不会生下我,她爱他,又恨他,恨他只是一只妖狐,恨他只贪图一夜风流,睡了她,让她怀了儿子,却没有带她母子走”
“不,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寒少宇眸光涣散,笑了笑,“数月不见,你能心平气和说这些,说明你的确长大了你娘亲在天有灵,看到今日的你会含笑九泉,我问你,今日的你,还恨不恨生而不养的火狐狸?”
“恨。”戚晓风道,“却也不恨。我觉得他和我母亲一样可怜,只是可怜的地方又有些不一样罢了。”
“这回答有点意思。”寒少宇笑道,“说说。”
“他本可以有妻有子,儿孙绕膝,可现在被亲生儿子恨着,师父说他可怜不可怜?”
寒少宇再次看了眼半血狐狸,那张脸依然是数月之前的样子,依然年轻又富有生机,然而却多了些东西,多了些他曾经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怜。”寒少宇敛了笑容,“那你觉得师父可不可怜?”
半血狐狸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目光四顾,眉头紧蹙,更不知应如何回答,寒少宇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想笑一番,又委实笑不出来,干脆也不难为自己。
半血狐狸怔了半晌,终于开口,却支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师父师父”
“你一定觉得师父十分可怜。”寒少宇叹了口气,“你娘亲还能拿你发泄,师父能怎样?拿我那表弟发泄么?他那张臭嘴,不把我气死就万幸了。”
“师父可以拿我发泄”
戚晓风说这句,寒少宇却笑出来,瞄他一眼,那小子竟一脸笃定望着他。
“师父真的可以拿我发泄。”他道,“我不会还手,更不会还口,师父这几个月一定非常不开心,徒儿没帮上什么忙,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哎,本以为数月不见,这半血狐狸长进颇多,幽默感也能长上一长,如今来看,果然是奢望。
“别傻了。”寒少宇道,“我打你骂你做什么,我现在才发现降生于世,不管是神是魔,都有命定的缘分,也有命定的苦难,有命定的劫,也有命定渡你过劫的人,只是这劫难是数年还是一世却说不定,只是这渡你过劫的人,是谁也不一定许多年前是我有意辜负,许多年后,是他不愿再渡我,缘起缘终皆由命定,我这一世的苦难,大抵会持续到我死的那天,哎,我说这些,你听懂没有?”
半血狐狸摇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听懂一点点。”他道,“大部分没听懂,不过师父肯定是终结我苦难的人,而青鸟先生,是师父认定可以终结自己苦难的人,所以你想寻他,他却故意躲着你。不过我觉得师父不必如此悲观,世间的缘分说不定,没准他有朝一日想通了,逛倦了,还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