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熙所说的凤凰岭,听说是堆放凤族先祖尸骨的地方。但因为是凤族秘地,寒少宇虽然和他有些亲缘关系,但没有足够资格进入其中。
那地界儿和凡人的陵墓相似,又有所不同。
凡人信风水,所以从很早时起便有厚葬的风俗,他们期望通过一些珍贵物品的陪葬,凸显孝义,凸显对祖先的追念和孝敬,告慰先祖在天之灵的同时,也天真地认为有这些贵重物品相陪,先祖可以在冥界过得很好。
但真的是这样吗?
寒少宇进出冥界无数次,看到过形形色色刚入冥界的鬼魂,除了身上下葬时所着的衣物之外,财帛之类空无一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就是这样的道理。而那些仍活着的家人或后辈对下葬的努力也并非都是白费,因为那些烧掉的纸钱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阴间通行贿赂鬼差都十分有用,但区别也只是纸钱给的多的那户人家,死去的亲友更受鬼差照顾罢了。
没有鬼差会冒着触犯冥界戒律,被打入十层地狱的风险在投生大事上做文章,所以会贪图财富因私废公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冥界,所以厚葬之风除了会招来盗墓者觊觎,对死者对后辈,真的没甚鸟用。
神族不兴这事儿,所以凤凰岭和凡人陵墓最大的区别便是只有骨头。
至于那骨上残念,听说和凡人死时魂魄留恋尘世的境况相似,都是生前有什么未完之事,所以死后留恋,不过神族是残念难消,而凡人是不愿往生罢了
“那祖父要是死了,会往生吗?”
祖父跟他说起这件事时,他还刚化形不久,祖父说这个是当故事来说的,兄长眯着眼睛听得很认真,他那时太并不知道这话在当世者面前问出是不敬,兄长扬手想教训他,祖父摆摆手,面容慈祥并没有生气。
“少宇只是个孩子。”他对兄长道,“他问这句,只是在提一个问题,并不牵涉其他,凌风,别想得太复杂。”
兄长点头,眯起眼望着他,他冲他吐了舌头,然后缩到祖父怀里,祖父摸了摸他的头,仰头望向天上,漫天星辰如同沙砾。
“祖父死了会变成星星吗?还是去往生?我还能见到祖父吗?”
“祖父不会变成星星。”祖父答,“神族死后,可以往生经历下一世轮回,也可以去祖神那里”
“那祖父会选什么?”
“轮回太痛苦了。”祖父道,“忘记前尘期待下一场际遇,就意味着抛弃过往一切可祖父这辈子过得很好不想抛弃,再说祖父生来就是为了维护祖神安稳,死后也想到祖神身边去”
“那我不是看不到你了”
他那时听到这个回答并不高兴,伸出小手捧着祖父的脸,看着祖父深潭般的眼睛,祖父墨黑的瞳仁中映着他的脸,蹙着小眉毛并不开心,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不开心的样子。
“祖父去往生好不好,祖父去往生,下一世我还可以去看看你。”
祖父摇头,“祖父就算往生,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也记不得你们了,你也找不到我,就算找到了,看到的也是一个不记得你的陌生人,没有半分我的样子”
真相如此残酷,那天,他第一次明白死亡的意思,他的小手掠过祖父渐白的胡须和花白的头发,明白他外貌所有细微的枯竭,均是生命流逝的征象。哭了许久,累了,睡了,鼻尖萦绕的气息由祖父变成兄长,微微睁开眼,他待在兄长宽厚的肩膀上,漫天星辰如同沙砾。
“祖父让我背你回去。”兄长头也没回道,“你哭累了就睡一会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祖父会死么?”
兄长停下步子,明显一怔,良久才点头。
“总有一天。”他道,“总有一天他会死,父亲也会,母亲也会,苍溟也会,我也会即使我们全都先一步离开,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听见没有?”
那天晚上他听见了,又装作没听见假装睡熟,他知道他骗不过兄长的。
再听到“残念”这个词儿,祖父早已逝去,化成一堆巨大的枯骨,突如其来的灾难让麒麟城毁于一旦,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和兄长祖父的骸骨葬在哪里就尸骨无存,只是听说因为祖父去的安详,所以没留下残念,骸骨的某一部分也不会发光。
倒听祖父说过,留有残念的骸骨,一般是牙齿或者颅骨顶端会发出幽光,若后嗣子辈再搭些修为,覆在其上的幽光就能折射出逝者生前的模样倒影,还能同后人说上两句,然后残念灰飞烟灭,骸骨也变成普通的骨头。
如今凤熙再提起,方才想起祖父曾跟他说的事情,却没想到,小东西的父亲竟然在遗骨上留了残念,他生前的姻缘受家族规矩受长兄管束,毁得一塌糊涂,导致娇妻弱子失散在外,娇妻身故,弱子n,如今仍然寻觅不得,凤诚泉下有知一定不能瞑目,就算当年身故仍然不知自己有个儿子,念及同那位青鸟族女子的前尘姻缘,想必也是余念难消,那留一丝残念在骨上,期望后人圆他夙愿带女子来见,也算情理之中。可惜他等了这么多年,凤熙仍旧没找到那位女子,只是知道了他有一个儿子,却寻而不得
这未免要感慨天意造化难以揣测。
“找到青鸟,你带他认祖归宗,他要见他父亲,修为自有我搭,用不着你”
寒少宇听家臣同凤熙关于青鸟聊得热闹,不自觉却总想着“正妃”两字,这个称呼按身份地位倒是贴切,他在家臣中是二殿下,若和小东西宿命姻缘,届时迎他入神殿,小东西不是他的正妃是什么,可大概因长安时的事情,因他那时拿剑指着他的喉咙,也因几次三番他被他用剑杀死的梦,这称呼套在他身上就特别奇怪
可是不是正妃是什么?
难不成夫君?
寒少宇嘴角一抽,脑中想起半血狐狸同白九樱拜堂成亲时的情景,白九樱红装素裹换上自个的脸额,这什么鬼!果断接受无能。
“你这么有良心我还真不适应。”凤熙瞟他一眼,并没发现他神游天外,手里的扇子扇得呼呼,顿了一会儿才道:“要不你这回回去,就书信一封去九重天,找织女们花些积蓄再打两件喜袍备着吧,从这会的事儿看,你和我堂弟缘分未断,一定会有相逢再见的机会,下一回管他什么状况,你说的出话好,说不出话也好,喜袍套了先拜堂成亲入洞房,其他事儿,睡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