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妖肉丸子的老板娘本就在不远处闲逛。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同夫婿刚来此地投奔时狼狈落魄的样子。
那年,天庭有些品阶的仙官大人们吃遍了山珍海味,腻了,不知被谁蛊惑蒙蔽,便流行吃起妖怪野仙进补,刚开始是在四海荒遍寻参精灵芝等本身便是药材的精怪,后来小到野兔大雁,大到老虎黑熊,能吃的能煮的,都剁吧剁吧下了锅。
仙官之间,攀比之风盛行,进补膳食的变更,在妖界刮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老板娘和夫婿从未想过厄运会落在他们身上,但就在那年,独子死在了这场由上至下的风潮中,素日聪明的乖儿子变成了某位仙官招待门生幕僚的一道主菜,她和夫婿得到这个消息,一腔悲恸提着兵器打上仙府,却被天兵围剿,终因寡不敌众,落得个仓皇而逃的下场。
重伤濒死的夫婿对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儿子报仇,百年不晚。”
于是她带他逃了,这只公猫虽然有点懒,也蠢得厉害,却在天兵冲上来前,为她挡掉了所有刀剑。
那个大仙官没有打算放过他们,他曾站在列队整齐的天兵阵前舔了舔唇,优雅地擦干净嘴边的污渍。
老板娘知道,大仙官想将她和夫婿也变成席上的主菜,要说真落得那样的下场也好,那样子死去,也算他们一家三口换个方式团聚罢了,可是凭什么!
“你放下我吧,这样子咱俩都逃不了的。”
她架着重伤濒死的夫婿,被天兵追了三天三夜,一直追到长安城边,荒郊野林一片静寂,前无进路,后有追兵。
“逃不了,那就死一起!”
她执着两把菜刀面对那些天兵目露凶光,尖利的牙齿从牙床里刺出来,就在即将鱼死破之际,林子里的一截断碑突然打了个哈欠变成了一只四肢瘦弱肚子滚圆的蛤蟆精,那家伙看着天兵全无怯意,双手结了个法阵,竟然开启一道光门,其内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几位天兵大人还真是清闲,不去把守天门捉拿祸世的妖魔,却跑到人家的地界来扰人清静。”
慵懒而清浅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一道青光飞出,落在树上,点点光芒消散在夜色里,像是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青衣粉衫的男人荡着腿坐在枝头,看着那几个天兵微微一笑,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狠绝。
“什么妖物?”领头的天兵问。
“好像是个野仙。”一个天兵答。
“一块抓回去炖了。”
天兵正待动手,野仙却不见了,面面相觑的档口,青光扫过诸天兵,血溅三丈,男人站在远处执着一把青锋宝剑,剑上还聚着青光,眸子还是清澈的,俊俏端雅的面容,仿佛一地血尸与他无丝毫干系,男人收了剑,瞧他们一眼,再开口,语气还是慵懒。
“哪儿来?”
“南面。”
她说这两个字,男人清澈的眼眸中的情绪刹那浓得化不开,然而又一闪而过。
“是南郊吗?”
“不!没那么远。”她答,“镐京以南,百里开外。”
“喔。”
男人好像有点失落,南郊那个地方,听说是一位上古神君的封地,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那个地界儿,也不清楚南郊那个地界同他有什么渊源。
“要到哪儿去?”
“不知。”她老实答,“我的夫婿快要死了。”
男人看了她夫婿一眼,笑得十分温和,“能走到这里是他的际遇,如果他死不了,你们就留在这儿做生意吧”
就这一句话,蛤蟆精引他们入了光门,走过一条漆黑的甬道,再往前,豁然开朗。这是个秘境,早就听说长安城郊有一仙一妖收容流浪的散仙妖怪,说是想开集市打发无聊的光阴,本以为只是谣传,没想到却是真的,不过从这里荒废寥落的迹象来看,他们的筹备应该才刚刚开始。
“怎么又带莫名其妙的妖怪回来?”走过街市的一半,有个穿黑袍的邪气家伙抱着双手倚在路边,藤蔓早枯,没有新绿,“你我既然是合作,你就该尊重尊重我这个合作伙伴吧,这才几个月的工夫,你带了多少莫名其妙的家伙回来?就敲诈所得的那点钱养活这些家伙都不够,还谈什么重整这里谈什么筹资开集?”
“总有办法的。”青衣男人只回了一句就堵住了那位的嘴,“你不要急,这是一件大事,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青木臣,你真是活菩萨。”黑袍男人抱着手同青衣男人擦肩而过,“就是不知道你积的这些善因,什么时候才能换来善报,也不知道这些善报,能不能换那位神君大人感应到你的真心。”
青衣男人的表情很不好看,然而没发火,她看着黑袍男人远去,觉得这家伙真是别扭又讨厌,青木臣对她一笑,指着荒芜的长街远处,漆黑寂寥的街破败不堪,远处有一点烛光,似乎是间铺子。
“把你夫君带到那里去,那儿有窝兔子,年长的是个郎中叫素玉,很小的那个不会化形的叫素水水是他儿子,你去敲他的门,报我的名字,他会帮你救夫君的,要是不开门,你就踹,就说不救你夫君的话我明天就去找他,他们是我上个月捡回来的,签了sn契已经卖到这儿了,这辈子都欠我的,你去找他们,态度要凶狠一点,拿出你刚刚对天兵的气势来。”
青木臣说完这话,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踱步离开,他的声音极其清浅好听,又有一副诱人的皮相,狠绝是伪装,心地很善良。
她那蠢猫丈夫最终是救活了,她也从那个叫素玉的老兔子那里听到了关于青木臣,关于这个妖怪集市的一些事情,躲在这里的妖怪,大多都是在这场浩劫里被青木臣捡来的,那个黑袍眉眼邪气的男人是青木臣的合作伙伴,他不大喜欢这些拖油瓶,觉得照顾庇护他们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但对青木臣又毫无办法不想违逆,从这两人微妙的合作关系中,她嗅出nn的味道。
可惜一切,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单相思。
青木臣心有所爱,喜欢的那个,就是那位南郊的神君。还未来到此境时,她听到过一些关于那个神君的事情,大多风流,唯有一件执守衷情的,对象还不是青木臣,而是上古帝君的一个女儿。
求而不得,这委实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自知道那些之后,她看青官的眼神就有些不由自主的同情。
安静的日子过了没几个月,青先生去了西周的都城一趟,回来住了两天,却突然跟所有的妖怪散仙道别,没有说明缘由,却被黑袍男人猜中了,他摔了酒坛,当众冲他发了很大的火。
“没人能阻止你这么做,不过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黑袍男人当时骂道,“青木臣,你就是天底下最自以为是的傻瓜!”
青先生没做任何回复,仍旧笑眯眯同他们告别离开,他们将他送到那片林子时,他突然回身,从袖子里摸出并不鼓的钱袋,随手抛给年纪最大的乌龟婆婆。
“婶婶,我这一去也用不到这些,他会养我的,多年积累就留给你们吧,鸦子那性子,交给他不放心,等有空了我就会回来看你们的,这个集市一定要开下去,我们只有抱成团活着,才能活得更好!”
他对他们笑了笑,阳光很好,映在他眼睛里,融成一片光彩,那一瞬间,她觉得他的眼睛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
“青官保重啊!”
一片青光闪过,青官已化成一只硕大青鸟飞入云中,她看他朝远方飞去,默默在心里为这个顶好的野仙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