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溟再回麒麟城是在一个冬天。
外出的许多年时光里,他走了许多地方,有的地方炎热如火,有的地方寒冷如冰,有的地方狂风大作,有的地方飞沙走石。
但却没有一处地方有麒麟城四季分明。
苍溟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对他这样能活很久的神族来说,更迭的四季,更有助于清晰地感受时光流逝。
这种强烈的感受,和在极寒之地的应龙城,和在西荒大漠中的凤凰城都不一样,在那两个地界儿时光更像是静止的,一年到头不是冰封雪盖,就是荒漠无边,郊野活物也极少可见,以前每回陪月姬出去,都要耗费近一个月的时光才能猎回些猎物。
他的箭法很好,但寒月姬那个女人不喜欢他射杀生灵,苍溟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得到的第一只宠物就是从他这里抢去的一只兔子。那只雪兔很肥,他一箭正中兔子右后腿,本打算宰了拿回去烤了吃的,那个女人却大发善心,非夺了兔子拿回去养,养活了养好伤,又放回郊外雪原,然后拿捏着调调装模作样训他一顿,说兔子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射伤它!
那时苍溟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对这些话只是抱着手不做任何表示,心中却在想:呵!女人!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他们是应龙,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在他看来,那只四条腿雪白,毛茸茸胖乎乎的兔子,也不过是一块肉罢了。可是寒月姬这个女人呢
呵!女人!
但这种带点鄙视的情绪,却在某个春天转化为另一种情愫,朦胧稍显幼稚的感情悄然而来,却根深蒂固。他开始喜欢陪她出去狩猎,与其说是狩猎,更像是在雪原里闲晃打发时间,因为在寒月姬那女人眼中,似乎所有生灵都是小可爱,而小可爱那么可爱,怎么能射来吃呢?所以族里所有出外狩猎的少男少女,也总是只有他们一无所获。
“月公主又没打到东西啊”
族里差不多年纪的总是满载而归,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喜欢攀比,即使是打猎这种小事也一样,但碍于寒月姬那女人的身份,他们不敢奚落得太过分,只是轻描淡写一提,但语调能听出挤兑。
寒月姬那女人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晃过众人,但苍溟总要解释两句,即使事后他也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幼稚。
后来是如何结束这种状况的?
好像是自己学会了破冰钓鱼,而寒月姬那个女人,对鱼可没有那么些怜悯之心
苍溟站在山巅,远眺麒麟城藏在雪幕中的金顶,金顶所在之处,住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其实直到现在都想不通当年那个从不愿开弓射杀生灵的女人,于茫茫风雪中拉出的第一箭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扎在了麒麟族少宗主的臂膀上。
极寒之地的风雪真下起来铺天盖地,根本不是这里的雪势可比,苍溟记得那天,刚下起一点小雪的时候,他的养父,应龙族最伟大的首领叫他去主殿议事,谈论有二,其一是对他说自己的一位老朋友将携儿女远道而来,让他叮嘱近侍不可失了礼数。其二就是埋怨自己的宝贝女儿太过仁慈,他说月姬迟早是要继承他首领之位的,总是对苍生那么怜悯,以后独坐高位,怎么被人害死都不知。
苍溟听着养父的抱怨,很想跟他说“父亲不必顾虑,我总会陪着她”,但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些?寒月姬那个糊涂蛋直到现在都不知他喜欢上她了。
苍溟一直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充裕到那个女人会慢慢发现他的心意,可是在那天,那个俊朗的外族公子捂着受伤的臂膀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公子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款款温柔,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月公主终于开弓,一箭便射回个俏郎君!”
这说法在那个女rn婚当日于他成了裸的讽刺。大婚前三日他大醉了一场,酒醒之后,同那位少宗主就在应龙城外的雪原打了一架,胜负平局,他本想跟他约定再打一场,谁知那位少宗主却将手里的长刀n雪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翻毛皮口袋抛过来,苍溟接了,打开嗅了嗅,是一壶好酒。
“麒麟城的大师傅酿的。”少宗主对他道,“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这场婚事是两位长辈的意思,于你并不公平,如果她喜欢你的话,我可以退出,回去就同两位长辈说休止这场婚事。”
苍溟喝了一口酒,听这话愣住了,少宗主黑袍的下摆在暴风雪中烈烈翻飞,他看着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睛,知道这家伙没有撒谎。
那一瞬间,他终于知道寒月姬那个女人为什么只同这位公子相识短短数月,便将一颗心都掏给了他,他有他难以企及的胸襟和度量。
“不必。”苍溟用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她喜欢你,良缘天定,大抵就是你们这样吧。”
他拿了酒离开,转身时少宗主似乎笑了笑,他知道他也有心结,而在他决意退出离开的时候,少宗主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这样也好,一个人有心结总比两个人都有心结要好,可当那个女人穿着嫁衣跑到自己面前来兴致冲冲给自己看的时候,苍溟的眼睛和心都有点疼,正想开口说些违心的话逗她高兴,那个女人却突然抱过来,牢牢抱着他。
“我喜欢他,你喜欢我,但大概是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咱俩太熟,所以更想拿你当哥哥”
他沉默不应,那个女人说得话虽然很讨厌,却字字都滴进他心里。
“你不要难过,你知道我不希望你难过的,我同你没什么夫妻缘分,但你总能等到比我更好的。”
那天怀里的温暖是什么时候撤离的,苍溟并不知道,只是再回过神来,少宗主同老宗主骑着高头大马已领着婚车走进茫茫风雪中,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了。他很快回过味儿来,回头,就看见养父站在背后,望着他有些担心,沉吟不语。
“父亲”
“别去了吧。”养父如此道,“何必自找折磨。”
“不会。”他答得坚决,“分隔两地看不到她,才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