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委实不合时宜,而且还是当人家孙孙的面这么说。可不如此,隐瞒又着实不是寒少宇风格,按青鸟一贯作风,他昏迷的档口怕是他一直都未跟小参精提这件事,或许就像他当时在石洞里说的,长白山地势广袤,不如放过参仙,随他自生自灭。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儿离山口确实很近,若老参跑出雪山,一定循着仙气到附近的镇上去祸害,那些下派凡间的下神官又要分神来追捕他,又是一场祸乱,比较之下还不如就在此了结这件事。
“啪”地一声,小鸟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小参精惊呆了,震惊的档口连他要杀自己爷爷这件事都忽视,只是怔怔看向青鸟。
“其实他说得对。”青鸟这话出口,寒少宇火冒三丈,但还未来得及出口替自个讨公道,青鸟又道,“话是对理是对,但是态度不好。夫君大人你自己说,这事儿要是落在你身上,你爷爷变成这个样子,有个人跟你提出来让你亲手结果他,你会怎么想?”
“我爷爷早死了。”
寒少宇想起祖父始麒麟病逝的那一年,三百五十四岁的他额上绷着白布站在廊下,灰蒙蒙的天空并没有落雪,却阴沉得十分可怕。祖父的灵棺被铁虎将军的部下们抬了出来,天甲和寒啸天还很年轻,职位也卑微,站在一干近侍堆里,只能沦为背景。
“大殿下,少不,宗主说让您看好您弟弟,他都三百五十岁了,老宗主的丧事是族内大事,您要看好他,别让他添乱。”
苍溟换了白衣,听这话脸色阴沉得吓死人,“死老虎,你那张破嘴是烂了漏风,连二殿下三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么?少宇能添什么乱?拓海说让凌风看好少宇这句话,怕是你理解有误吧?”
铁虎瞪了苍溟一眼,苍溟半眯起眼抱着双手回敬,铁虎对他这样扯淡的态度不是一天两天,可苍溟却极少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袒护他。
死亡是什么?
很小的时候,他坐在祖父怀里,祖父指着天上的星星跟他说死亡就是变成星星,长大一些以后,又告诉他死亡是魂魄的一次轮回转生,或者是回到祖神身边去,永远守护和陪伴祖神的魂灵。
寒少宇掂了掂手里的刻刀,祖父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就是这柄小小的刀子,刀身是很朴素的木柄,没有任何奢华的雕纹和装饰,刀子用了许多年,刀尖有些破旧,刀锋还有缺口,以前祖父总是用这柄刻刀将无数朽木刻成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他也不止一次向祖父讨要,而在祖父临终的一刻,这柄刀子终于换了主人。
“少宇”
都城外的钟声浑厚响亮,打断了兄长的劝慰,寒少宇站在廊下闭上眼,任两道水光沿着脸颊下巴缓缓落下。
死亡是什么?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死亡就是再也不见。
祖父的丧事办了整整三天,表亲凤族远道而来,姑父带着小他一百三十岁的凤熙,换了象征性的红色长袍,连同羽卫近侍,无一例外均是一身白衣,他们来的那天,姑姑整夜未睡,刚一入城,便哭成泪人。
大人们忙着大事,凤熙这个小累赘便被打发给他,他拖着小凤熙坐在廊下,漫不经心刻着手里的木头,凤熙摇了摇他的袖口,指着不远处那一串对着外祖父供香行礼的族人。
“二表兄!母亲说外公死了,死亡是什么?”
他怔了一下,放下手里已经修出麒麟兽首的木像,祖父在世时,曾教过他很长一段时间木刻,他对其他东西兴趣乏乏,却对木刻情有独钟,祖父常捻须以此为傲,还拿来说道父亲姑姑兄长,说自己木雕技艺精绝,他们却连个虾米都刻不出,反而是少宇这孙孙像他,至少在这点很像他。
但有一样始终刻不好,说来也很奇怪,祖父父亲兄长都是麒麟,他却唯独麒麟刻得不好,不是身形刻不匀称,就是兽首刻得离谱,祖父教过他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而祖父丧事的第三日,他终于刻了个栩栩如生的麒麟出来,只是曾手把手教他木刻的那个人,再也看不到了。
寒少宇不答,看了小凤熙一眼,拖着他走向不远处的灵棺,姑姑递了三支燃好的香,凤熙接了,毕恭毕敬拜了三拜,将香n香炉里,寒少宇抬手将木麒麟放在祖父的大棺材上,再将凤熙领到一边去,凤熙摇摇他的袖子,并没有忘记刚刚的问题。
“死亡就是再不相见。”
寒少宇答,仰头,日落西山,晚霞如火。
“是,是,我态度不好,我不会说话,我向小人参道歉。”
小鸟就是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治他,让他发不出脾气,不是带点戏谑的神君大人,而是带点爱意的“夫君大人”,称呼一变,火气完蛋,除了变个软蛋,他还能说什么?脸上的巴掌不疼,抽得力道恰到好处,小鸟就是变着花样教训他,这个样子下去,时间长了他不温和也不可能了。
“但是你说的不错。”小鸟又道,这一回却是对小人参说的,“你爷爷这个样子,任他跑出去祸害别人,被天上的那些神仙捉到了下场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与其让他落入天上那帮神仙手里,还不如咱们找到他给他一个痛快,你信我的话,这两天就好好想想,决定怎么做告诉我”
“我自然信青鸟哥哥。”
小人参答,大概是想到上一回他爷爷被托塔天王抓到天上去差点被吃掉的下场,脸色严峻眉毛紧蹙,倒是一副大人样儿。
“这两天我会认真考虑的。”
小鸟“嗯”了一声,捏了他脸一把闭了眼睛继续睡觉,寒少宇调整身体让他靠的舒服了些,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从青鸟眼下的紫黑和洞里燃完的灰烬堆来看,他昏迷了很久,这还是抵达这里的时间,再加上路上消耗的,小鸟也许一天都没有睡过。
平缓的气息吹在颈侧,略一低头,就对上小鸟安静的睡颜,寒少宇咬牙抬手去添柴禾,小人参精却先他一步将柴禾丢入火堆,篝火燃烧得更旺,寒少宇见他局促,似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
“上回在长安”
小人参局促不安开口,寒少宇顿时明白了,这孩子是想为上回的事情道歉,又着实不知该怎么说。
“在长安怎么?发生过什么,我不记得了。这件事情早过去了不必再提,我还要多谢你和你爷爷那段日子照顾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