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悬着的心沉沉而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阿烈担心的只是他夫婿的毒伤,而他更觉得毒伤事中伤事大。就像君上所言,玉帝那厮虽然掌管天庭不易,没大过错能稳定三界便好,可心眼小喜欢耍阴招儿是事实,而且心肠狠硬,法不容情,无论是他那个同杨姓凡人私通的亲妹妹,还是大闹天宫的那只泼猴,二者都是佐证,处罚手段也相似,都是压在山下,遭备受折磨,不过泼猴显然更幸运,冥冥中命里却有一桩未解的佛缘,偏被西天那帮吃斋念佛的倚重。
在寒少宇看来,与其被压在山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身魂俱灭逍遥痛快,虽说于仙怪妖魔,须臾百年弹指一瞬,可也是在自在时,若被禁锢,只能掰着指头数日子,真称得上度日如年。
“狐帝伤势如何?”
君上摇头,“锯了条腿,仍在恶化,蚩方能放那些武神回来,怕是早有预谋,笃定我九重天的医官于此毒伤毫无办法。”
“我妖市的医官可治”
寒少宇吐了半句,手被小鸟狠狠一掐,脑中现出小鸟的声音:“你想死?送我徒弟入狼窝?”
寒少宇用念力回:“怎么能说我要送兔子入狼窝?”
“你把兔子供出来,你的君上一定会让你把兔子带上九重天为那些狗神仙治伤,南郊同九重天隔着九重云障,兔子来了还能回去?到时候被狗神仙们欺负,一定会埋怨我这个师父坑害他,我也会被妖市的相熟们说道,你要对轩辕老儿表忠心别拖我徒儿下水,是你出资修筑妖市,欠的银钱自会慢慢如数奉还!”
念力传声,听不出情绪,但小鸟一定捅死他的心都有,最后那句摆明就是警告他要同他划清楚界限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救的是神,兔子把这批武神救完,没准可以位列仙班。”
小鸟白他一眼,念力答:“谁稀罕什么仙班!反正妖市的钱我会还,你别踢我徒弟下水!”
“你能不能别跟我提还钱?”
小鸟还未应,君上便道:“确有神医?”
“不假。兔子是只可恶的兔子,但医术好得很,是我堂兄的徒弟。”阿烈并不知晓他俩的猫腻,对君上有什么说什么,“我能知道这件事,就是二表兄成亲时妖市来了两个武神请兔子诊病救命,就是那时候兔子逼这俩武神说的,帝君伯伯,你给我一道手谕,让我接我夫君下界让兔子诊治调养成不成?”
君上自然答应,果然如小鸟所猜测的,建议他们将兔子送上天来,同医官同吃同住,可以为青鸾调养,也可以帮忙看看其他武神。小鸟俊眉蹙得能夹死苍蝇,伸手在桌下掐他老腰,寒少宇咬紧牙才没叫出声儿来,只能忍痛向君上扯谎。
“兔子这家伙脾气秉性怪得很,我当时也是费了挺大的力气才让那些妖怪从长安秘境搬迁到南郊,同阿臣光明正大成亲,有部分原因也是想留这些奇才在我南郊安心长住。”斟酌字句道,“君上该知晓的,野仙妖怪本就对神仙存有偏见,即使我已表现的足够诚意,他们不免还有戒心,旁的神仙就更不必说,我要是跟兔子提上界,他一定觉得我是存心害他,说不定就收拾行囊跑了,真要这样得不偿失。”
君上抚须默了半晌,良久点头,“也是。可他不肯上界,那么多武神不是要没救了?”
“如此就得君上同玉帝商议,将负伤的武神送往南郊妖市,但但妖市是我修筑没错,经营生意确实仙怪自持,这诊金”
“自有九重天支付。”君上答,“我出上古神族部分,天庭的武神让玉帝自出。”
“如此最好”
掐他老腰的手早就松了,小鸟专心致志吃糕点,没法从那白俊的脸蛋窥出更多情绪,寒少宇很想说道家里这鸟,每次都是他话未说完,鸟便伸爪来抓,在鸟心里,于此种境况,他是君上的大忠臣,却不是他的亲夫君。现在倒好,他不仅没把兔儿交出去,反倒给兔子那药铺拉了不少生意,回头出了殿门,他倒要看看这只鸟儿怎么说,同他细细理论,然后夜半在床上把这份气讨回来!
“那就请君上同玉帝择日商量,此回,我先将狐帝和青鸾带回南郊。”
“神族的事不必商量,我自能做主,将士们伤情要紧,最近吃了败仗,营中也无甚要事,神族伤的不多,黄龙一并带回去吧,就安顿在妖市,让那位兔子先生好好照顾他们,尽心医治,死活不论”
小鸟听到最后四字,瞪大眼,似乎没想到轩辕老儿会如此开明,寒少宇却有些担忧,辛环和陶荣虽在兔子药铺里曾说此种毒伤九重天的医官没有治疗之法,但想来凭医官手段,延续性命也不该有问题,可君上说出“死活不论”四字,那些伤将境况,不容揣测,若不是医官医药无法回天无术,又怎能让君上也如此无奈。
“黄龙,我知你不愿征伐,也知你有苦衷”喝了三盅酒告辞出殿,君上如此道,“可如今神界寻不到合适统帅,天庭的武将有统兵征伐之能,可时过境迁,他们都变了,我不想为难你,可你能否”
“君上既知我不愿,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寒少宇没有回头去看那张温和仁慈的脸,他怕看到那霜染覆雪的鬓发和岁月镌刻的眼角,更怕看到君上眼中的希冀之光覆灭得彻底。时过境迁,君上老了,而他年轻如初。
轩辕神殿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转头仰望,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殿中后院那棵君上亲手栽下的松柏,苍翠挺拔,冠盖蔽空,是那年君上飞升夹带于衣袖中的一包树种,君上素爱柏,在凡界时就独爱此树,后肉身归于黄土,魂灵飞升天界,除了一身衣袍之外,带上界的只有这一包树种,后定轩辕神殿,播种后院,发了数十苗子,却只活了这一棵,同凡界黄陵那处的遥相呼应,一棵天上一棵地下,一时曾是神界天际的一道盛景。
可如今,柏树又绿,丝毫不见衰色,而曾经叱咤上古的人皇却老了。
“你这家伙好硬的心。”小鸟随他目光看向柏树,嘴上不忘埋汰,“你看你君上都快哭了的样子,你呢?回得不能婉转点儿?”
“我回婉转,同他言语上打个太极,然后让他窥到些希望,再三番五次劝我出山,我再回,一次比一次狠绝冷硬,让他狠狠失望一把,这才是折磨。”寒少宇抬手掐上小鸟俊脸,“倒是你,怜悯之心这种东西有些境况下不该要不能要,就是因为你的怜悯,总让君上找到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