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的无量山脉还沉浸在一片薄云淡雾之中,偶有鸟鸣兽啼,恬静若脱尘,缥缈如仙境。
巍峨山势陡峭,至腰已过浮云,再其上清朗如登天下之极峰,上可伸手揽月,下可俯视苍生。
一片参天云杉苍柏之中,灰墙黛瓦的古朴双层挑高建筑好似深色巨石,静静矗立在山巅之上。
看似平淡无奇的半圆拱门上挂着一块黑底青字的牌匾:观云楼。
此刻隐隐有人声从其中传出,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争吵起来。
“我早就说过,派人去把那条长虫接上山!”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者拍着桌子情绪激动,黑色丝绸长衫颤动,缎面上的猩红蛇形纹好似活了过来,扭曲摇摆晃人眼目。老者此刻一脸痛心疾首,愤愤不平埋怨道:“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一场空!”
这是建筑第一层,五丈见方的空间相当宽敞,看布置倒很简单,像是一个会议厅。中间置着一张硕大花梨长条桌,整个桌面看似一棵巨树竖劈的截面,稳稳当当压在一块磐石之上,端的是粗犷又霸气的风格。围绕桌子配的座椅非常奇怪,数十把居然没有一把相同,各色各样好像都是从各家各户自己带来的专座,零乱又滑稽,有点像眼下的大厅气氛。
“周洞主,当日谈及此事,你可没这么笃定。”一个看模样装扮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长桌对面,双手撑着桌边,当即毫不留情反驳。此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练神情与犀利眼神,赤色长衣束身,看起来整个人精神挺拔,不过面色同样懊恼不甘:“再说金龙前辈怎会如此轻易离开骊山,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你们都是死脑筋吗?”周洞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食指关节重复敲着桌面,神情慷慨:“她不是需要天地宝材吗?丢几件引她来不就好了?一个个藏着掖着,不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吗?”
“你怎么不把天虹节杖给她送去呀?”不远处一白白胖胖的男子惬意的陷在形似沙发的座椅中,紫棠色罩衫配上橙金内衬,看起来富贵异常,此时皱着鼻子,翻个白眼没好气的反怼周洞主。
“你!我…”周洞主顿时面红语塞,慷他人之慨当然是易事,真要涉及自身利益,多半就蔫了,还欲争辩之时,被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
“走都走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话之人端坐在长条桌顶边,瘦长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一身明黄色衣甲上略沾风尘,威严的眼神扫过众人,冷冷问道:“说说看,现在怎么办?”
“为今之计,唯有派人去寻觅金龙前辈踪迹了。”赤色长衣的年轻人收敛气势,缓缓坐回了一把金属打造的座椅中,看模样造型别致威风,也不知道舒适度如何。
这话说了和没说差距不大,谁都知道东西丢了要去找,人丢了要去寻。
“那日金龙出世,可有人看见?”又一名豆青色长衫的中年人忽然问道。
“之前我们放出风声,想试探金龙前辈的态度,所以有几个小门派在那附近活动。”又一人开口,若是马瑞在场一定能认出,这位三角眼的男子正是当日出现在垂云峰下的杨真道长,不过此刻这位无量山高人在全场二十来人中丝毫不突出,甚至存在感很低,只是汇报一些简单讯息:“九龙顶坍塌后幸存者不多,更无可能跟上金龙前辈。”
“都抓过来问问,万一有细枝末节的眉目呢?”周洞主一脸煞气,似乎那些小门派都是圈养的鸡仔,随手抓过来任由搓圆捏扁。
“这个…”杨真神情一滞,像是便秘的苦楚:“即便有,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
“此话怎讲?”桌子一端的瘦长脸掸掸衣甲上的浮灰,眼皮一翻,本就疲惫的脸色更有几分不耐,又不是要这些人的命,打听些问题而已,无量山的面子难道不够大么?
“本来我已派弟子将进出骊山人员登记在册,准备日后逐一检查把关。”杨真叙述了自己的计划,证明自己并不失职:“不过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往无量山而来,所以打算等他们进山再仔细排查。”
话到此处,一切都算正常,虽然听起来守株待兔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换个说法,以逸待劳可算明智之举。
“然而…”转折之处,杨真语气颇为无奈:“没想到这几个小门派发生了一次火拼,死了不少人…”
“死了?”大堂之上难免一片惊愕,倒不是因为死了人,毕竟这二十来人几乎都听过、见过,也没少杀过。惊奇在于这事就发生在无量山腹地之内,不知什么样的背景,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来之前刚收到的消息。”杨真从袖口捻出一一张轻薄纸条,随意挥了挥,苦笑道:“灵剑阁和地煞门联手灭了慈心堂一众四十余人。”
“灭了?”大堂之上更为诧异,虽然不是灭了慈心堂总部,但以慈心堂的实力,四十人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必然有门派强者坐镇,怎么会被灭了?更奇怪的是灵剑阁和地煞门,虽然都在东林河洲,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从没有过交集,又是如何搞在一起的?
“到底怎么回事?”瘦长脸坐直身体,整理整理明黄色衣甲,神色渐渐严肃。慈心堂可不比寻常门派,牵连太多,连无量山都有所顾忌,如今往无量山来的途中居然被灭了!
“似乎之前有些摩擦,然后被伏击了。”杨真扯了扯嘴角,老实说他一早收到线报,心中多半还有些高兴。毕竟慈心堂若是平安上山来,去接待那帮神棍的还是自己,如今好了,一了百了,死了省事,可这种高兴不能当着众人表现出来,只能背地里暗爽。
“灵剑阁,地煞门。”瘦长脸缓缓念叨着两个门派名字,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已经许久没听到没关心过这两个门派,隐隐感觉陌生,更不知道他们如何能撼动如日中天的慈心堂。
“这两门派的人呢?”如今关键还是那条金龙,慈心堂的事能拖,越拖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金龙脱离视线越久就越让人不安,甚至越危险。
“调头回去了…”杨真尴尬地揉揉鼻子,这也超出了他的预估,不过为了显示自己没有渎职,赶紧表明补救措施已经实施:“我派了人去接触,想来不久就有消息回传。”
“这俩门派…你们有人吗?”瘦长脸抬了抬眼皮扫视一圈,看似问得简单随意。
众人先左顾右盼,接着纷纷摇摇头。
东林河洲的门派,要说与无量山毫无瓜葛,多半也就只能守着一亩二分地自生自灭。想要名扬天下,光大门楣,总得跟东林河洲的最高领导层搞好关系。就像那些想要飞黄腾达的商人,诚信勤劳只能衣食无忧,想做大就绕不开与官府衙门打交道,或明或暗,总是避不开的坎。
当然,这种依托关系在价值观正常的世界总是避讳之事。无量山一直以来保持清高独立,不问世事的姿态,即便有偏有倚也绝不会摆在明面上,否则容易遭人诟病,破坏东林河洲的权势平衡。
所以瘦长脸隐晦地的问了一声,接下来要对这两个门派有所行动,先不论有什么利益瓜葛,至少要看看有没有人了解情况。
“那就派人去,好好查查。”既然无人作保,瘦长脸看了看杨真,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恐怕慈心堂得了什么宝贝东西,才引来杀身之祸。”
杨真点了点头,这些他也想到了,这两个门派联合痛下杀手,此事事出反常,自然要查一查。
“其他人也别漏了!但凡这几天上山的都要查个清楚!”半晌不语的周洞主忽然高声建议道。
如今天下看似平静如常,但暗流涌动,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即便无量山也不得不慎重小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