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开饭了。”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即将凝固的时刻,掌勺的厨子走了出来,脸上堆积的笑容仿佛对屋里发生的一切毫无感知。
陷入沉默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两位当事人都是惹不起的角色,也就没有所谓的正义和道德了。
宁月阴半垂眼帘,眼神中尽是不屑,敲打警告的作用已经实现,于是很明智的选择不继续深究。甚至都没再看胡先生一眼,迤迤然转身离开,身后众人根看见毒蛇一样纷纷跳开,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甬道。
坚硬的皮靴底部金属有节奏的敲打在竹木之上,好像控制剧情的节拍,直到了临近门口,这位宁家大小姐才恍然大悟般扭头,媚眼娇笑道:“差点忘了!祖爷爷邀我去观摩武道大会,顺便拜访其他长辈亲友。届时会在中垣盘桓几日,因此需告几天假,还请各位执事大人行个方便!”
没等茶山执事们回应,宁大小姐已经迈步而出,踢踏声渐行渐远,似乎对于执事们的态度并不上心。刚才这番请假手续也更像是“告知”,而不是“协商”。
场面冷得令人窒息,面若猪肝色的胡先生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喘匀实,泄愤般狠狠丢下一句:“让他们把罚金确认掉,收工!”
随即愤然离场,当然,也可能是待不下去了。
那三位约着喝酒的执事摆出一副日理万机忧心忡忡的模样,前后脚跟着出了门。看热闹的众人就此散了,该吃饭的吃饭,该回屋的回屋,对于刚才的冲突都选择了闭口不谈。
也只有李正认真负责,把受罚的四位召集到桌边,立字据,收罚金。
尿了一百金币的严波二话不说,沉甸甸的钱袋嘭一声甩在桌上,连饭都没吃,当即离开。
打人的签了调离令,医疗费私下解决,转头便乐呵呵去吃饭了。
而两万三千多金币不可能带在身边,那位倒霉的公子哥也很坦诚,双手一摊:暂时没钱,赊账签字画押,许诺年后开春补齐。
换成一般人家,签二十年三十年卖身契都付不起如此庞大的款项,可见公子哥家底多么丰厚。
最后轮到马瑞,不过可怜的马少爷钱袋空空,不得不硬着头皮腆着脸问:“那个,李执事啊…我能不能也签个字条?最近…手头紧…”
话没说完,马瑞脸就红了,要说这世上最无奈的莫过于没钱,更无奈的是承认没钱。
“三百金也没有吗?”李正皱起眉头,脸上写满怀疑。
作为茶山执事,李正了解更多内情背景。随着无量山激进派的扩张,茶山最近几年招收进来的帮工几乎都是名门望族之后,家世非富即贵,区区三百金怎么看都不至于让这些富二代为难。
“家里出了点状况……”马瑞尴尬地挠挠头,莫说马氏宗族已经断了马瑞的后路,即便仍然还是那个马家少爷,小小的枫林镇也禁不住动则几百金的消耗。
“那你打算怎么凑这笔钱?”李正再清楚不过,茶山帮工一月也不过三十枚金币的工钱,放在外界可以活得相当滋润,但是在这无量山里,只够个温饱。眼下如果依靠马瑞那点工钱偿还,不知得等猴年马月,更不用说还要罚三个月的工钱在先!
“等过些时候,我朋友可能会借一些钱给我。”马瑞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还在筹建的元剑阁头上,自己好歹还挂着阁主的头衔。但说实话,目前具体实施到了什么地步,马瑞心里一点数也没有,语气不那么笃定。
李正看出马瑞的犹豫和不安,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这种口头承诺不甚满意。不过犹豫间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亮,反问道:“如果运水的工作不太忙的话,你愿意再兼任一份差事么?”
前几日就想打工赚外快的马瑞当即兴奋起来,甚至都没问什么差事,急呼呼追问道:“可以兼任的吗?工钱怎么算?”
“前提要保证运水任务完成,同样都是三十金币,两份工每个月你可收双倍工钱。”李正难得有了一丝笑意,看来把这份工作交代出去让他本人也很满意:“山顶上的青弦楼需要每天上下运些东西,明天你可以去找那找桃子姑娘,问问具体事宜,就说是我介绍的。”
尽管对自己做出处罚的就是眼前的少年执事,不过马瑞此刻没有丝毫怪罪之心,大家不过各司其职罢了,何况这位执事还带来了一件长久的好事,终于有办法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了。
“谢谢李执事!”马瑞连声道谢。
“不过…从这个月开始,运水的工钱就得按规矩扣下了。”公事公办,无量山的规矩还是规矩,李正又恢复了淡然严肃表情,提醒道:“第一天记得早点去。”
马瑞点头应承,目送李正离开,转头吃了个囫囵饱,抱着颇为兴奋的心态,练了一宿金石录。
第二天刚蒙蒙亮,马瑞第一次踏上了茶山山腰以上的地界。
茶者,上品生烂石,中品生砾壤,下品生黄土,马瑞越往山上走,越能有此感悟。山体常年遭受雨水冲刷,即便有植被根系保护,日积月累之间依旧还会导致土壤流失,海拔越高泥质越少,反倒是山脚下泥土松软肥沃。
整座茶山下部可算黄土,中部则较为混乱,泥石俱备,姑且算作砾壤,而这山顶附近可名副其实能称为烂石之地。
此刻晨间雾气弥漫,颇有些飘渺仙境之景,这里的茶树已经基本看不出人工栽种的痕迹,种植地点不规则且植株看不出修剪痕迹,圈起来的整齐篱笆和田埂更像是保护这些原生在碎石中乃至石缝中的茶树,而不是划分区域。
为了躲避这些精贵茶树,脚下石阶小径修得弯弯曲曲,更显得山势陡峭难登,让马瑞爬得气喘如牛。中品茶树一棵尚且还要三百金,这里的上品茶树恐怕价格吓人,马瑞可不敢再去招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以至于爬上山顶时整个后背湿透,要知道眼下可是初冬季节!
山顶树木比山下稀少得多,处在几棵翠柏包围中的青弦楼看来有些年月了,常年山风呼啸让这座竹木搭建的三层小楼略显破败,阴沉发黑的竹子和处处开裂的木柱令马瑞很担心这楼随时会忽然垮塌。
不过此刻周围异常安静,如此恬静的气氛让喘着粗气的马瑞渐渐平复心跳。
笃笃笃!
“请问桃子姑娘在吗?”马瑞敲了敲闭合但没有上锁的院门,探进半个脑袋捏着鼻子轻呼:“李正执事派我来的!”
不是不能大声呼喊,而是马瑞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宁静之境,更怕不小心震塌了这岌岌可危的小楼。
没有直接回应声,不过一会工夫后,渐渐听到布质鞋底摩擦木地板的簌簌声,接着一个套着桃红色短袄的娇小女人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门外的陌生人,眼神警惕,声音如百灵鸟般清脆,似嗔似怒:“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