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时雨回屋的路上，顾长念算是明白过来了。

夜潭所谓的故事会，其实是一种以讲故事为形式的互帮互助，大家诉说各自的故事，若是你有兴趣，可出手助人。

用故事的开头做为引子，告知对方这件事涉及的人和物，以及其中的风险，你愿不愿意帮，纯属自愿，无人强迫。

听秦伟之前的意思来看，时雨已经在夜潭待过好几年了，但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往事，直到今日，不知何故终于开了口，开始寻求大家的帮助。

其实，根据今日在场的情况来判断，顾长念能猜到时雨为何迟迟不愿意说出口。

若不是自己不懂夜潭的规矩，估计今晚时雨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是徒劳无功，一场空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顾长念顿时息了解释的想法，反正自己跟大舜王室是敌非友，来日跟镇魂司亦是敌人，咱们的出发点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倒也不打紧，应了就应了呗。

让顾长念有些意外的是，走到半路上，他发现十三娘跑了过来。

“姐姐，你来作甚？”

“我刚听秦伟说了，你是因为不懂夜潭的规矩，才应下的吧？”

十三娘匆匆赶来，是想跟时雨解释一下的。

夜潭的规矩是自愿，顾长念不懂夜潭的规矩，草草答应下来，照理说是做不得数的。

走在前头的时雨忽然停住脚步，脑袋垂的更低了。

他何尝不知道顾长念是因为不懂规矩才答应下来的呢？

报仇心切的他，想把顾长念拉到自己的战线上来，抱着只要顾长念帮自己，那巴陵野老就会出手的心思。

巴陵野老一旦出手，意味着这件事可借用整个夜潭的力量。

他加入夜潭，就是为了借夜潭的力量报仇雪恨。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

时雨思虑片刻，长叹一口气。

本与他无关，自己若是为了报仇牵连别人，以霜丫头善良的性子，是不会答应的。

时雨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喉咙里有所异动，那是霜丫头在抗议。

垂落的帽檐，时雨朝顾长念微微鞠了一躬表达心中歉意，随即转身离去。

瘦长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中，被灯火拉成一条枯长的影子，寂寞的走在自己所属的道路上，仿佛从未出现过同路人。

然而，一只手搭在了时雨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离开。

顾长念神色严肃，语气认真之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早先时候我的确是因为不懂夜潭的规矩，所以草草答应了你。但我认真想了一下，我打算听完你的往事。”

十三娘呆愣愣的望着顾长念，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他。

嬉嬉笑笑、大咧咧的样子，只是一种为了自保的伪装，遮蔽他真正的性格。

时雨扭过脸来，一张嘴半天合不拢。

“此言当真？你可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镇魂司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改日小爷我还要去掀舜成帝的棺材板呢！”

顾长念无所谓的一摆手，显然二人没把他的这句话作真，只当他是随口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

见顾长念真的答应，还是自愿的，时雨深吸一口气，作势要给他跪下。

“别！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不得跪不得！”

顾长念赶忙一把扶起时雨，示意他带路。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咱别说这个了，就是要报仇，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办到的，等真报了仇，你再谢我不迟。”

跟着时雨来到他住的地方，两人对面而坐，眼光齐刷刷的望向坐在顾长念身边的十三娘。

那意思很明确，你来干嘛？

十三娘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时雨跟了我这么久，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不说我强迫不了他，他既然说了，我岂能置身事外？”

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实力本事不如自己，性格还傲娇的大王，时雨心里还是服气的。

夜潭人都知道一件事，宁惹阎王爷，不招十三娘。

十三娘不仅是巴陵野老的徒弟，还是夜潭十老的掌上明珠，俨然是夜潭大小姐，备受宠爱。

时雨更佩服十三娘的是，她有一颗简单纯粹的心，有自己的原则，行事作风跟说话的口气完全就是两个人。

什么夜潭女土匪，就是大家平日说笑而已。

夜潭土匪多了去了，论匪气，哪个没有？

“谢大王！”

“别瞎客气了，说正事吧，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

时雨点了点头，再次陷入回忆之中，记起那段不愿再回首的往事。

原本吧，出现秽魂就会出现镇魂司的人，镇魂司出现的一刻，村子里的人，包括我，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是镇魂司的人不来，村里人都打算去镇魂司求助。

那时的我，对镇魂司还是非常信赖的。

可镇魂司进入元村的第一件事，缺让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进入元村后，镇魂司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整个元村，禁止任何人进出。

初开始，我说服自己不必多疑，只当是保险起见，为了防范秽魂逃跑。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具体日子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是秋日的一天傍晚。

夕阳旁落，晚霞如血，霜丫头匆匆跑来找我，在残阳的余晖中，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

这一回，秽魂所杀的人，出现在林家，死的是霜丫头的母亲。

我虽然气愤，但其实能够理解，毕竟秽魂杀人向来没有什么规矩，死谁都不足为奇，一个毫无人性的怪兽，又有什么忌讳可言呢？

杀寻常村民，杀村长夫人，与它而言，都是一样的。

但霜丫头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霜丫头说......

时雨忽然停住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上次顾长念听过的女子声音，声音哀怨凄凉，带着哽咽的哭腔。

“杀我的母亲的秽魂，穿着镇魂司的衣服。”

时雨喉咙里说话的银甲虫，里面寄居的灵魂，正是整个这段血腥往事里的女主人公，林霜。

听到这话，十三娘和顾长念睁大个眼睛，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从始至终，变成秽魂的就是镇魂司的修士，现在回过头一看，镇魂司封锁整个元村，压根就不是为了瓮中捉鳖，而是为了封锁这个消息，避免被追责。

时雨看见两人的反应，脱下帽子，将自己后脖颈恐怖的伤口给两人看。

“正如你我所想，这件悲剧从头到尾，都是镇魂司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责，不惜搭上整个元村的性命。即便是在最后，他们杀死了变成秽魂的同僚，但事态已经变得极其严重，若是真相暴露出去，他们皆要被追究责任。”

“为了逃避责任，韦永安这个畜生，指挥着镇魂司的人，杀了元村所有人灭口！”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一个已死的秽魂身上，撇清了自己的失职。”

“往日为了维护秩序的镇魂司，在那一刻，通通变成了禽兽，哪怕是压根不清楚事情真相的老人和孩童，一个也没有放过！”

在元村人心中，维护公义秩序的镇魂司，却突然变成了杀死自己的刽子手。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韦永安等人一时失职，让变成秽魂的同僚逃了出来。

在韦永安等人的眼中，一村人的性命，远没有自己的前途重要。

屠龙的勇士，终成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