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称玉面修罗的凌王府四世子,于京师洛阳被一九岁的女娃娃当众调戏,而后似有求娶之意,竟被女娃娃以其容貌过丑为由拒绝。
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传遍江湖,武林中人惊诧之余,不禁都要问上那么一句: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竟能如此彪悍?
言叶兰容貌过丑,着实有些冤枉他,其“玉面”一称不是白得的,长相如何自不必说。
但这些都是后话,此下于茶馆内,叶兰走后,那紫衣的小丫头便开心道:“好啦好啦,这下扰人的耗子走了,老爷爷继续给我们讲讲端木先生去汝嫣家都有什么玄机哪?”
满堂震悚,犹自还沉浸在方才一幕中,也只有这紫衣小丫头嘻笑无常嚷着要再听说书。
众人不禁都要侧目而望,方才那叶兰杀意明显却倏地收手极不寻常,这两个小姑娘怕是都不简单。
余老看了一眼那台前的蓝衣公子,眸中有些深意,迟疑一刻缓声问道:“阁下莫不是……”
那蓝衣公子也不扭捏,闻言拱手朗笑道:“在下神女教,曲歌。”
此言一出,一瞬哄然。
先前还不觉间与他同仇敌忾的江湖人士此下眼中便有些怪异了。
只因这神女教只尊崇教中圣女一人,教众全为男子,素来行事乖张,喜怒无常,三分随意七分邪气,不为江湖中人所喜。
连着几声咳,听来颇有些内损,馆内之人不由稍止了议语望向二楼声源处。
那白衣公子明显面色比先前更要苍白许多,他起身将面前之琴交于身后之人手中,而后温然看着楼下的蓝衣公子,拱手有礼道:“在下关中,乐正无殇。”
那蓝衣公子闻言再次朗笑:“久仰乐正家大名,曲歌幸会!”
馆中之人听其报出家门不由都纷纷拱手一礼。
乐正家声名在外,其“音杀”绝技更是名传天下,当今武林也只有汝嫣家的“音守”绝技箫语能与之相提并论,两家一攻一守,常被同提论道,无怪乎其先前要问上一句汝嫣氏‘箫语’之疑。
不过,江湖之人皆知,乐正家声名虽盛,却也有着一位世仇劲敌,那便是同为关中一大世家的申屠家。
申屠家以驯兽为奴闻名于世,代代家主都是能御兽中王者的奇人。而其与乐正家宿怨极深,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明的了。
台上,余老面向蓝衣公子与那乐正无殇,各施了一礼,而后抱拳与众位江湖侠士示意过,便把折扇一开,对着那窗棂之上托着脑袋候着的小丫头道:“让阿紫姑娘等候多时,小老儿惭愧,这就来给大伙儿继续说一说,我大夏此一届清云鉴传人——端木先生三年前去往汝嫣家的前因……与那后果。”
三年前,三王之乱平定后,查得其有江湖中人暗中相助,因而才能得那许多谋害朝廷命官的阴毒诡法。只是至此,三王的线索被其暗中灭口已然断了,久查不出蛛丝马迹之余,老皇帝心如木刺,令时于宫中辅佐平乱的清云宗主再启天示。
“端木先生时于平乱中已然受伤,但依然受了帝诏,次日清晨便布阵催动清云鉴,恭请天示,只见清光流转中,端木先生双目有一瞬间竟化为琉璃透白之色,而后,光华淡去,先生出得阵来,说了一个‘虞’字。”
毒堡之逆的序幕由此拉开。
……
十日后,幽谷深处,晨风微寒。
苍竹郁郁的林中,淡烟薄雾,白衣的女子盘腿端坐于青玄岩上,墨发轻垂,闭目安然。
一道碧绿的身影疾速驰来:“师父,那小孩突然吐血不止,点穴止血亦不管用。”
女子蹙眉,问道:“几时开始?”
“卯时三刻。”
女子心上不禁一凛,声音转冷,道:“如何现在才来回报。”
绿衣少女低头无常,只道:“师父的‘水迢迢’心法每日卯时必要入定,未至辰时诸事不应干扰。”
女子听罢未语,顿一瞬,只道:“你先与我回去。”
“是,师父。”少女闻言上前扶了女子坐入木轮椅之中,推向竹林深处的院落。
久久。
女子将银针从榻上少年身上分毫不差地收回,轻蹙的眉才慢慢舒开。
扶椅转出药庐,听见少女利落地将桌椅移出院落,正在安排膳食。
“师父,请用早膳。”少女一边说一边过来推了女子过去。
女子远淡清冷的眉眼不见波澜,任她将自己推至桌边,只是平声问道:“今日,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绿衣少女静静立于她身侧,闻言,便不声不响地跪了下去:“已惹师父生气。”
林中有风吹来,女子两鬓异于肩上乌发的雪色发丝轻轻拂起,她平静垂目,凝声道:“医者仁心,你虽承的是巫蛊之术,但为师一身医术平日也有授教,你不用心学也就罢了,怎可视人命如此轻微?”
少女慢慢低头,不应声。
久久,女子才唤了她起身。
“那白狼如何?”
少女闻声答道:“师父治过之后已无大碍,只是先前体力消耗太过一时不能恢复,因而迟迟不醒。”
女子微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山风幽冷,青竹摇曳。
午后,女子嘱咐少女打盆水清了药庐内那少年周身斑斑血迹,为其换过伤药。
少女应下,将女子推入了药庐之内,便依言折身去打水。
女子伸手为榻上之人把脉,半晌,无声皱了皱眉头,而后抬手而上就着血污探了探他额心纹路,眉不由皱地更深。
此子年纪虽小,经此一劫积绪如此之深……这一救,实不知于他是福是祸……
少女进来,就着白巾为榻上之人擦拭,未至半身,盆内清水已然被血染红。
他脸上摔入深谷带出的无数血痕却已好了大半,就着清水拭净慢慢露出了本来面目。
女子闻了血腥味太重,微微蹙了眉,正要嘱咐少女先将水倒了,便觉屋内一时静地异常。
“绿儿?”
仍是无声,女子微感异样,再次唤道:“绿儿?”
少女骤然回神,竟是一愣,手中白巾落下,榻一侧的木盆未及扶稳翻向一边,血水洒了满地。
女子闻声回望少女所立的方向。
少女这才似醒神,狠狠一皱眉,而后急步往后退了三步。
“绿儿……怎么?”
少女顿了许久,才恭然垂首,迟疑着,极慢地答道:“回师父,他……长得……有些惊人的……美。”
女子一愣,不由轻顿。
若是连绿儿都如此反应……如此做答……
不由想起什么,眉间微凛,忽凝声道:“去看一看,他额心可是有一朵三瓣樱花。”
三瓣樱花?绿衣少女闻言一震,莫不是……
随即想到方才的惊鸿一眼,那倾城绝世却毫无血色的面上,唯有额心赤色妖娆显了两分生息。
“……回师父,有。”
目中一闪而过的轻悯,白衣女子恍然怔住,一时静了下来。
难怪她只觉那血腥味异于常人,且有些熟悉……原是汝嫣家的人。
微微闭目,终归不忍,久久,她叹道:“如此,无怪乎他身上毒息会自行散去了……”
少女抬首,轻怔的目光一分迷惘,不自觉地再度去看那榻上之人,只是下一刻便骤然惊醒,极是冷冽地回转了目光,只守着那白衣淡漠的人,再不肯多看旁物一眼。
白衣女子转椅出药庐,目中沉然而无力:“连城已出事,三年的平静已然结束了……”
绿衣少女紧紧看着她。
临至药庐门口,女子似想起什么,又缓缓问了一句:“阿紫和小蓝还未回来么……”
少女立时回道:“回师父,还未。”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只道:“洛阳离此甚远,应还要些时日。”言罢,已转椅出了药庐,背影略见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