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少女眉间一肃,强自敛色,退至一侧。
端木空望一时,肃声唤道:“萧儿、阿紫,将乐正老爷与夫人扶起身来。”
两人立应,立时上前欲掺扶起二人。
“若当真如此……若当真如此……”妇人哽咽难止,跪于地上蓦然凄声道:“老妇只愿陪着小儿一道去了……”
说着竟就撒手无念,想以头抢地!
云萧蓦然惊住,立时以身来挡,胸口被她一撞,只觉一阵闷疼。
“夫人!”乐正清音也被惊住,抱住身侧之人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榻上原本昏沉不醒的人忽地急喘一声,口中溢出血来。
端木孑仙闻息回首,立时凝指于他颈侧连点数下,见其面色稍缓,方慢慢收回手。而后命蓝苏婉上前为其擦去了嘴边血迹。
端木孑仙因方才施力面色明显更白了一分,她无力道:“乐正老爷,端木若以此下之况强自为令郎行针,力所不继,端木或许会伤元受怆,而令公子却是极可能当场暴毙……因而端木不敢冒这个险。”
乐正清音只听得面色惨白。
榻侧白衣之人闻得地上之人声息一沉,心下微有不忍,沉忖一刻,忍不住道:“只是也并非没有转寰之法。”
乐正清音与夫人立时抬头急望而来。云萧几人也忍不住望向了白衣之人。
“七日之内,端木静心调息,尽己所能调元复力,而乐正老爷,须得取来元火熔岩灯,有它在侧,端木或可一试。”
“元火熔岩灯?!”乐正清音一震:“便是江湖人传言点燃之后,十步之内,能强人内元,护力行身,使其元力不灭的九转回元灯?”
端木点了点头:“此灯由熔浆萃炼而成,内含九颗炽血珠,其灯心乃巨蛇之筋所炼,可助人疗伤与修习内息,若有它在,端木行针之时亦能回元蓄力,方有几分把握为令公子行针至最后。”
乐正清音面上又喜又忧:“可是此灯可说是江湖上的至宝,老夫该往何处借来一用?”
端木拧眉许久,方道:“乐正老爷或可往惊云阁问上一问。”
乐正清音恍然大悟,江湖之事,无惊云阁不知,天下若还有人知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那便只有惊云阁了!
“谢先生提点!老夫这就去求教惊云公子!!望先生于乐正府上调元以待,届时一定救老夫独子一命!”
端木孑仙面色仍只是沉静着,回望他一脸喜色,只又道:“令公子心身俱损,其身若复,也至少十年不能再用音杀之技,而其心间积绪已久,郁结极深,若不解开也势必累心伤身……此一点,端木就无能无力了。”
乐正清音听得一震,而后紧紧伏身道:“若能救得小儿性命,音杀之技,定不教他再习……而其心结,老夫与夫人日后慢慢与他解开……此下,就有劳先生了。”
端木孑仙微叹一声,轻咳数声不止,过半晌方凝声道:“如此,端木尽力。”
……
落雪轩内,阿紫一声哀叹:“看来今年得在这儿过年了……”
蓝苏婉闻言,微微一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可幸的是师父和大师姐过来了,不然为证未果,我们三个独自留在此地度过除夕才是伤怀。”
阿紫立时咧嘴,眉眼笑开:“说的也是!师父和大师姐在,阿紫的家人就都在了!”
端木孑仙闻此话,眉间微一怔,觉出紫衣丫头心境似有了不同往常的转变,心下微有慰。
叶绿叶却是望向她俩,皱眉道:“为证未果是何意?我与师父若不过来,你等不能自行归谷么?”
云萧立身于端木孑仙榻侧一角,此时敛声道:“我等与乐正申屠两家为证,是为见证输赢既定之后两家所许之诺需得履行。如今申屠家独女申屠流阐尚未嫁来乐正府上,因而不算已果。”
叶绿叶闻言拧眉道:“申屠啸竟是把独女输给了乐正家?”
阿紫闻言嘻笑道:“大师姐没有想到吧!那天我和小云子一直看着!那乐正无殇赢的可真惊险,围看的人都猜他会怎么对付申屠家,谁知道他竟然说要把人家一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小丫头娶回家……”
叶绿叶微皱眉:“申屠啸答应了?”
“当然得答应了!他都打输了!大师姐你是没有看见,那时申屠老头儿的脸色可好玩了!答应乐正无殇把野丫头嫁过来的时候就像被人掐着脖子……”
端木孑仙轻咳了一声。
阿紫愣,随即搭下两眉,鼓着腮帮子收住了话头。
“若如此,我等若想早日归谷,一需乐正无殇尽早醒来;二需叫他们两家将此桩婚事了结。”端木孑仙轻声道。
蓝苏婉点头,而后又忍不住道:“可是据闻那申屠家小姐如今离家不归,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叶绿叶皱眉道:“不是极小么,又能走到哪里去?”
“那大师姐可就小看野丫头啦!”阿紫又忍不住嚷声道:“我和小云子之前便见过她的……”她说到此处脑中蓦然闪过灵光,不由地睁大了眼。
蓝苏婉忍不住编排道:“即便人家长得瘦小,模样不尽人意,你也不能一直唤着人家‘野丫头’吧。”
“我知道她在哪了!”阿紫惊声一句,立时拽住了云萧一手:“小云子!她肯定在那里!我们去把她找回来,让她乖乖嫁给乐正无殇!!”
云萧立时一震,脑中随即想到那木石相杂的古寨。
只是还未等他应声,紫衣丫头竟已拖着他推门便往外冲了。
此番出门行事,云萧长进颇大,小蓝遇事不乱,阿紫却还是这般的莽撞冲动!“师父!”叶绿叶眉一拧,抱剑看向端木孑仙。
榻上的人轻咳一声,敛眉道:“你跟过去看看。”
“是!”叶绿叶随即跃身追了上去。
蓝衣的人怔怔望着门外雪中紫衣丫头与青麾少年相携远去的手,竟半晌才知上前将门阖上。
“小蓝。”榻上的人轻咳数声,忽唤了她一句。
蓝苏婉立时回神,忙立到端木孑仙榻边恭声道:“师父有何吩咐?”
“为师想问你,萧儿分明还未曾与我学过针炙之术,你何敢将乐正无殇交由他行针舒气?”
蓝苏婉闻言一震,面色轻赧,神色不由露出几分惶然:“回师父……那几日弟子左臂受伤怕连带右手执针不稳……加之师弟主动来说想与一试……我想师弟从不冒然行事……便应他了。”
端木孑仙摇了摇头:“如此紧要之事,他若生半点差错乐正无殇便没命了,梁州城内会行针的老医者何遑少数,你却偏偏应了他……身为医者此一举未免轻率,几分儿戏……叫为师略略心惊。”
蓝苏婉脸色一白,两手轻绞,当即跪了下去:“师父,弟子知错……竟一时忘记为医应持的谨慎,冒然让师弟动手,不顾风险,轻视人命……”
端木孑仙叹了一声:“……你知道就好。”面上轻悸,端木缓声道:“你从小细心懂事、考虑周全,我不欲多说于你,只望你此次记在心上,下次,不可再犯。”
蓝苏婉头低地更低:“谢师父……弟子定谨记于心。”
……
叶绿叶随行在后,竟见阿紫与云萧径直出城而去,眉间不由微拧,正欲落身下来与他们两人说话,便见紫衣丫头站在城外一处山腰上惊奇道:“咦?此处的阵没了?”
一旁云萧也微愣。
“小云子,莫不是被你破了?”
少年当即摇头:“那夜她领我下山寻你与二师姐,走的是山后百兽林的路,并未折来此地。”
“那就怪了,是谁破了这儿的阵呢?没有阵,我俩怎么再被抓到那寨子里去……”阿紫回头望云萧:“小云子你记得怎么去那寨子么??”
少年当即怔住,也是讷讷摇头:“当时夜黑,难以记路,且其中迂折也甚多,我记不得了。”
阿紫头疼道:“小云子都不记得,阿紫就更不行了……而且二师姐说那寨子委实隐蔽得很,她那时能寻过去救我,也是有人领她过去的。”
云萧闻言轻皱了眉,静立原地不语。
下一瞬,却见面前的人扯着嗓子向山中喊道:“寨子里的大哥、大叔、大爷!这里有人想被劫啊!!你们快来啊!!!”
云萧张口一噎,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
远远落于林间一木上的叶绿叶脸色瞬间转黑,实在耻于为伍。正想下去训斥那向来胡闹至极的紫衣丫头,便见林中一处有人影簌簌闪过。
那人动作极快,且似以山植地形巧妙作掩,走的路玄妙诡谲,竟让叶绿叶生出并无十分把握能将其擒住的感觉。
不由心下一凛,脑中思一瞬,默声隐住了身形,并未动作。
阿紫一双鬼灵的眼四处扫过,继而又是扯着嗓子在山腰大喊大叫。
轻雪幽幽,山风轻荡。
云萧见着脚边的积雪越来越厚,望着紫衣丫头的目光不由几分无奈:“小师姐,你这般主动喊人来劫,山中寨匪但凡有些明事,便会觉得是陷阱,哪里还会过来劫人?”
阿紫扯过几嗓子,不死心地鼓嘴道:“有没有用总得试试啊!”
云萧无言,见她独立风雪中小半日面色红润丝毫不觉得冷,便讷讷地自行于原地轻跺了跺僵麻的脚,寻个避风之处躲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