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蛉北山之中,璎璃已然寻到了那方药泉,掩在山崖两侧的藤萝翠蔓后,藏于山洞内,有徐徐的白色雾气氤氲其中。
璎璃背着叶绿叶站在洞口等候着。
她背上的绿衣女子被端木喂了昏沉养息的药,一路都未醒,此时仍旧趴在她背上昏迷着。
璎璃看着端木孑仙可能行来的方向,目光虽静,却也复杂。
离开惊云阁时,她与玖璃约定了……此后余生,他守护公子的责任,她守护公子的心。
是故心知公子所念,乃是端木宗主时,她便将公子骨坛送来,自请留在端木宗主身边,带来了公子的断扇和应想让端木宗主穿上的朱梅百水裙。
在归云谷中植下满院的朱梅。
为的,是守护好公子于人世所期的这一份归宿。
也为了,让端木宗主记住公子。
她从未想过要让端木宗主回应公子心意,毕竟女子心仁却不涉情丝,毕竟公子十数年都未得心期,毕竟斯人已逝,此时再来回应未免愈加显得凄楚。
不如安好。
只是眼见云萧公子步上公子后尘,心下竟无由地觉到空惘茫然。
她既希望先生如对公子一般,未予其所期,如过去数十年一般经行于世,不曾给过公子的私情也未给过旁人。
又希望端木宗主并非那般分毫不涉情丝之人,如若公子未死,如若公子还活着,他亦能得她心念,两情相悦。
下时思及山道上那两人的师徒伦常,璎璃便知他二人前路杳杳,未有前路。
云萧只能是比公子更难。
红衣女子仰首看着天际流泄打落下来的雨丝,目中一片忧恍之色。她轻轻开口默念了一句“守护公子想守护的,让公子安心便矣。”下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无论如何,只要端木先生平安无事……只因公子不惜性命所期望的,也不过是那人安好。”
她于大雨中抬目一望,便见云萧横抱端木在怀,正缓缓向自己所在行来。
璎璃看着他们。
待到近前,红衣女子拂开山崖上垂挂的藤萝野蔓唤了“先生,药泉在这山洞里。”
璎璃按端木指示抱着叶绿叶浸泡在了山洞药泉里,端木孑仙亦扶着她踏步而入,微微倚靠着泉中温石,立身在叶绿叶面前。
端木孑仙托起叶绿叶的手开始施针。
药泉不远处的山洞另一侧,云萧捡来洞中角落里的枯枝干木,寻了不浸水的高地生了篝火,他与纵白便背对泉水中的她们三人坐在篝火旁,只等她们从泉水中出来,至篝火旁烤干身上衣裳。
端木孑仙用银针渡力暂时连接上叶绿叶的经脉,让其筋脉强连之下于药泉中浸泡温养,如此几个时辰后方能短时内强自将内元之力渡入叶绿叶丹田中。而这渡的过程,水迢迢元力行过之处,就会强自续接叶绿叶的筋脉。
端木孑仙借助药泉之效已经减轻了叶绿叶银针渡力接脉的痛楚,然被璎璃抱在水中的绿衣女子仍于昏沉中微微颤簌,可见忍痛之剧。
端木孑仙执着她双手手腕,使之置于温泉水之上。叶绿叶双腕之间银针环立一圈,不时在温泉水的氤氲热气中轻颤。因她筋脉多少已然蜷起,如此强拉续接终有切肤之痛。
如此秉持一夜,待到大雨初歇,东方既白,曙色若有若无的照入洞中,端木孑仙方觉绿衣之人筋脉暂通,可渡力相传。
白衣女子轻声唤来云萧将叶绿叶抱至温泉边的大石上,自己由璎璃扶着慢慢在叶绿叶身后盘腿坐下。
璎璃一路听从端木指示,只知来此是为叶绿叶强续筋脉。
具体如何强续,无从得知,故也无法判断端木每一步是欲做何,但见周身湿尽的白衣女子静坐无声,平视前方许久,而后慢慢于针帛中捏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另一手摸到叶绿叶头上,抚准位置,而后执针慢慢扎入叶绿叶脑后……
璎璃但见银针入脑极深,不由轻吸一口气,惊了惊“先生……这是……”
“此针用以隔断痛楚控制心神之脉,因我将渡元力于她,水迢迢之力乃天鉴之力,非常人能受,此过程周身会犹如火焚,故不得以先以此针控其心神,待到渡力罢,再将此针取出……会头疼数日,但不会有大碍。”
璎璃听得怔忤“先生欲渡多少天鉴之力于叶姑娘?待渡完又将如何?”
此时璎璃伸手扶着叶绿叶,端木孑仙微微倚身靠在身后云萧身上。她默声一瞬,方缓缓回了“渡尽我之元力方能助她恢复与常人无异,否则筋脉仍有损伤,日久难承……渡完之后,端木身子将大弱,届时……”她言至此处,伸手轻轻覆住云萧相扶的手,同时抬头望向璎璃所在,语声宁和“届时我之生死、去处皆由萧儿决定,绿儿则托付于璎璃了。”
璎璃听得一震。“先生的意思……”眼见得二人轻轻覆在一起的手,璎璃不可置信地来回看了端木与云萧数眼,心头抑制不住地涌荡起万千思潮……
震荡许久,她只敛目低下了头。
“璎璃明白了。”
山间虽短暂放晴但尚且阴翳,曙色稀薄地照着山道上的泥泞。守在洞外的纵白突然警觉地竖起了双耳。
此时药泉旁的青石上,端木孑仙已然执着叶绿叶的双手以掌心相覆,在将元力逼出催吐纳入叶绿叶强接的筋脉中。
但见白衣女子双掌向外漾起无形的水波,层层推出,慢慢流向叶绿叶,将之腕脉环抱、汇入。
昏睡中的绿衣女子拧着眉头抖了一下,疼得急喘了一声,而后痛楚似被收敛抹去,慢慢安定了下来。
端木孑仙闭目不动,只有覆在叶绿叶掌中的手在微微颤瑟,声息越来越弱。
云萧紧守在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门一刻不曾松懈,只越来越窒。强忍下了打断她输力于人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血色突然自眼前漫过,立身女子身旁的黑衣红樱之人突然恍惚了一下。
大片的艳丽红樱在眼前飞舞,他似听见人哭、惨号、刀砍、剑刺,还有人倒入血泊的闷响。
云萧无端踉跄了一下。
璎璃转目望见,微愣。
眼中所见一改,是一处樱木繁盛的庭院中,水榭楼台,曲径清幽,不远处景亭依着绿柳青槐,一袭白衣背对自己立身不远,衣如雪,发如墨,悠悠淡淡、清清浅浅地随着亭外的垂柳微风一起拂荡,周身远冷、宁淡,似高山之巅的雪。
云萧心门一窒,猛地跪倒在地。
长廊小径,淡淡的粉色樱云飘散在空中,落在草丛中、小径旁、石几上。他手执书卷踱来踱去地背着,有人在他身旁与白狼追逐嬉闹,他抬头看见一男一女满面温慈地向自己走来……
“爹……娘……”云萧恍恍然地唤出了声,一只手撑在地上,满目是熟悉、陌生的笑颜,耳畔是凄厉、悲惶的哭喊。
哥哥……报仇……为爹爹……为娘……为连城……为
那猛然响彻在脑海里的凄声未及吼尽,突然一只箭矢迎面飞驰而至。
云萧震震地撑跪于地,脑中一片懵然,竟不知要躲。
璎璃一眼见得,高喝了一声“小心!”伸手一把推开了云萧。
下时更多的飞矢从山洞外射了进来,其间伴随着纵白的嘶吼和狼嚎。
云萧被璎璃一推,又闻纵白的嚎叫声方醒震回神,立时扬剑与红衣女子一起打落了洞外射来的诸多飞矢。
下时一道瘦削娇小的身影从山洞外轻快行入,他一眼见得泉水旁的白衣女子就抬了一下手腕。
但见一只铁弩寒箭“嗖”的一声笔直射向背对洞口正渡力给叶绿叶的端木孑仙。
云萧见得,瞠目一凛,来不及扬剑,迭影一动瞬息而至一把抓住了射向端木孑仙的弩箭。
下时手中一烫,黑衣红樱之人立时掷箭于地。低头看了一眼手心,一条黑色焦灼印迹已然沁入了掌心。
箭上有毒。
云萧迅速出手欲以另一只手点住右手腕脉四周穴道……然左手一抬便是剧痛,根本无力点穴。只得垂手静立,仅以右手执剑,挡在了身后白衣女子身前。
“我们也算旧识了。”说话的人语调轻快肆意,模样清秀可爱,与秦州天水郡时所见长开了不少,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云萧看着他,冷声“羌骑应已赶往织金欲袭中军,你何以能追踪至此?”
木比塔吊儿郎当地抛了抛一只手里握着的匕首,他身后正有大批羌族勇士跟随而入,其中就有拉巴子身边最勇的玛西和最悍的日麦牟西二人。
“老子可不是追踪过来的。”赫连绮之不在,木比塔又恢复了那副与秀气面容完全不符的地痞口吻,张口就道“老子可是在山下等你们好几天了!我哥说了,在这里守着等清云宗主过来送死,她肯定要来这方药泉给弟子续脉,而软钩剑专断人筋脉……那剑可是我哥好不容易找来给舞雩声的。”
云萧听得心一沉。同时右手渐感麻痹,已然有些握不住剑。
木比塔再次抬起了手中寒铁箭弩“你啊,别想着护你师父清云宗主了,因为你也要死的。”他随口道“谁让你和那个说自己叫盛宴的男人婆也沾亲带故呢。她的朋友,老子当然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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