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远在云海另一端的某方荒凉小界。
“叮咚……叮咚……”
一间寒冷干燥、四壁如刀斧削成的昏暗岩洞中,非常不符合环境的清泉跳跃般的流水声响起来。坐在冰石蒲团正在琢磨某条灵气运转线路的章苏合思路被打断,颇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盆栽,唤出自己“绿云母戊字二十三”的玉牌。
但一看清楚这条讯息来自何人,她却一怔。
“是她……找我?”
原来,竟是最近正忙着筹划偷偷回老家去的郁子规,百忙之中抽空给曾经有过龃龉的第二层人仙章苏合,发来了一个秘密邀请。
恐怕这世无人想到郁子规这时候还有空搞出这飞来一笔,连章苏合自己也觉匪夷所思:这个人,她找我干嘛呢?
对于郁子规这个人,她感觉是矛盾的。很久以前,她以为郁子规是有组织有计划夺取别人机缘的那种舟外游魂团伙成员,恶意阻碍了她的修途,对她十分敌视,后来误会稀里糊涂解开,她被两个坑人的朋友撺掇着倒赔一张纸进去,气得就再不管这事了。她是个特别怕麻烦,人情世故半点都不通的孤僻苦修士。反正仙器给还回来了,只要不再耽搁修炼,她就再没必要关注曾冒充她身份多年的这个奇怪人仙。最近又围绕郁子规掀起的那些舆论她也没有关注,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无关路人。
可是,现在,那郁子规却说,她决定要回去夺取界主之位,顺便想邀请她一起?她请她去门下做个临时的客卿?跟她之前收的那几个人仙一样,到时若成功了,便也可以让她拿一个界主麾下的次属地仙之位?
章苏合有点不解。他们这么重要的计划为什么会透露给她,想干嘛呢?
她们俩难道很熟吗?
“五行铃主阁下告诉我,我最早被你的玉牌绑定那件事,背后有些不‘自然’的痕迹。”
这时,郁子规解释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说起来最初那会儿,我进入小生杀界变成了‘郁子规’,其中因果除了我自己,也有少许牵涉到了你。你难道对此不感兴趣吗?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连铃主阁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得亲自去查,我得去升地仙,不仅仅是为了晋升,更是以身为饵,等着看背后的人什么时候露出痕迹。章苏合,按理说这些事与你关联不大,但于情于理我都得通知你一声。我只是邀请你与我走一道,答不答应,全看你自己的意愿。”
章苏合本来已打算拒绝,但如今便是话被噎住,拒绝不了了。
自然。
这两个字放在各道各宗之中是很有意思的。所谓不自然,指的是人为强制干涉过,或者说阴谋计划过,改变了因果、天机、命运,使得世事或仙人的路途产生不曾预料的结果。有许多道统自古以来非常研究顺其自然,夺人气运或改天逆命全都归为大罪,直到近些年混沌大变,原始规则全改,这些“不自然”的逆天之举才渐渐去了罪,只算是修炼过程中褒贬参半的新手段了。对郁子规而言,她一路能走到现在本就是不自然改天逆命的产物,若是再深一层,她也不惊讶。但对于早以为一切与己无关的人仙章苏合而言,却是另一个概念。她心底不安了起来。无论什么境界,这种不安的预感,事物背后混乱不清的因由,都是仙途大忌。
她也以为与郁子规曾经的那点因果纠缠以后随便赔点仙力财物就可以结束,没想到应在了此处。
郁子规这直接找她开门见山,倒也不是很客气,偏偏戳中她的死穴。她可以不太在乎财物得失和人际因果,但不能容忍任何可能阻碍她修炼的事物。
那头郁子规还在慢条斯理地说着小生杀界界源历史的一些疑点和特殊之处,章苏合已经不耐烦听了。她打断了郁子规。
“给个时间,地点,我去寻你。”
她起身收拾东西走出了这间化成岩洞的临时洞府。
洞府外,风雪暴虐。冰原各方都隐隐传来巨兽的怒吼。
她如风一般穿过冰原。路偶遇几个同一批来到此地修炼的人仙同僚,惊掉了他们的下巴。
“咦?你去哪儿?”
“苏合,你大白天的居然不修炼了?哪儿出事了?”
章苏合这一世是来这个被遗弃的末法毁灭之界修造化木之大道,整天在冰原种树种草养小动物,为这方已经灭亡基本没救的破碎修真界忙忙碌碌。别的接这任务的造化使都觉得枯燥难挨,只有她很适应。她很喜欢这里。被郁子规这么一打扰,中断木德仙躯修炼,她板着脸,几乎浑身冒着黑气,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有问题解决了才能继续前行,但她还是很烦。每次见到那个游魂出身的家伙都没好事。感觉被她牵着鼻子走似的,怎么那么讨厌呀……
……
这边厢。
刚打扰完章苏合的郁子规收起那一缕水之大道,回头看向背后。
她身后,紫色的花原缓坡仍忙得热火朝天,正是她洞府大张旗鼓搬家的动静。这几天她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费劲赶工未来晋升计划还得一边清点身家收拾包裹。唐狸子正叉着腰指挥一群纸人把她洞府中各种陈设收起来。两个小仙童抱着杂物跑来跑去,其中一个还昏头昏脑冲过来撞了她一下自从收下他们在洞府里这也是比较常见的事了。
郁子规叹着气把这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屁孩拎起来,放到一边,对他道:“小黍,咱们都要走,这舟就没人照顾你俩了,你们要是还这么笨,怎么办啊。”
白发仙童小黍傻乎乎地笑了笑,凑到郁子规跟前:“咱们遇到这么大的事,我、我紧张嘛。”
又把怀里的杂物往捧了捧:“哎,子规你打算带多少东西去?这些够不够啊?我刚叫阿蘼去水风集淘出来,额外给你添的……”
郁子规心不在焉,又在他胖胖的脸蛋捏了一把:“这些都用不着,心意我收下了。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