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段老板就被绣儿吵醒了。

“爹！他们不见了！”绣儿赤着脚，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站在门廊，拍着木门喊道。

段老板打开门，一见女儿如此模样，心疼地将她抱了床，问：“谁不见了？”

“喏！昨天爹爹给我买的那个人啊！我要尿尿，叫了半天都没人理！睁开眼，他们都不见了！”绣儿撅着小嘴不乐意地说道。

段老板到楼下叫起刘三照看绣儿，顺便进了绣儿的房门。

只见被子凌乱地堆在姐妹俩的床，一看便知那孩子走得很急。

刘三端着绣儿的尿盆，走过来道：“老爷，只怕你这回看走眼了。”

“哦？这话怎么讲？”段老板问道。

“今天一早，我茅房时就见昨天那老头子，鬼鬼祟祟地从马棚出来，随后他迳直离开客栈了！我敢打赌，那老头子肯定不会回来。那孩子和老头定是连档行骗的老手！”

段老板听了只是一笑道：“我信那孩子。”

“爷，这种时候你还信他们？”刘三正不服气，只见那老者从门外溜达回来了。

段老板拍了拍这小伙计的肩膀道：“三子，你的道行还浅些！”

说罢迎着老者抱拳问侯道：“刘老先生早啊！”

老者回了一礼，找了张桌子坐下道：“大老板早！来，一起坐！看看这早有些什么吃的。”

“不了，老先生慢用。”段老板走下楼，打趣道“老先生这么早，我手下这些年轻后生没有哪个比得老先生！”

“大老板，笑话老头子了！”老者从伙计手里端过要的面条道：“人老了，哪能像年轻人那般！要是有你伙计一半的好觉，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老先生这么早，可见到常锦了？”段老板继续问道。

“怎么，这孩子不在房里？”老者奇道。

“她没有来找老先生？”段老板见那老者皱了皱眉。

“她妹妹也不在房里了？”老者问道。

段老板点头道：“先生知道她们在哪？”

“坏了！这孩子怕是要出事！”老者将碗一推道：“她妹妹今早大概是不行了，她定然带妹妹找老夫去了。”说着，起身便要出门去找。

段老板一把拦住道：“这孩子到外面找不到先生定然会回来，你若再出去，她们回来岂不是又找不到？”

老者顿足道：“虽然我和这孩子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性情我还是知道些的。我只怕她妹妹不行了，这孩子想不开！”

段老板心里一惊，他一边稳住老者，一边唤来马队的伙计：“刘老先生你还是留在这里，万一她们回来也能见着人。我带伙计四处找找，想那孩子也走不了多远！”

常锦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不再呼喊刘大夫了，因为怀里妹妹的身子已经冷了，再也不动了！再也不会哭喊了！

现在她走不动了，抱着勤儿瘫坐在一棵老松下。

她始终不愿意将勤儿含着的手指从那已经不再吸吮的小嘴里抽出，因为那是妹妹最后的安慰。

勤儿再不会痛苦，而她的苦痛呢？

娘，常锦对不起你！常锦没有照顾好妹妹！没有找到大哥和四弟！更过不了河，找三弟一起去投靠罗伯伯家。常锦没有一件事做好！娘，我对不起你！

常锦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很干净，尤其是这棵老松不高不矮很合适。

她最后一次亲了亲勤儿僵硬的小脸蛋，将她轻轻放在了松下的那块大石。

然后，抽出还沾着妹妹唾液和温度的手指，起身解开腰带。

《天孙织谱》从怀里掉了出来，常锦弯下腰拣了起来，心道：“范儿姐姐对不起！你拿命保住的罗家织谱，常锦却保不住！到了那里锦儿向你赔罪！”

常锦解开妹妹的襁褓将织谱放进了妹妹的怀里。

包着勤儿的那半块鸳鸯蝴蝶锦是常锦织了大半年的婚锦，面还沾着娘亲的血。

常锦细细摸过那鸳鸯蝴蝶含着泪喃喃道：“万波哥哥，锦儿走了！”

说着将妹妹的襁褓整了整，将腰带儿轻轻抛了载着盈盈积雪的松枝。带儿系好了，这便要走了。

常锦站在树下想了想，停下身，将指尖儿用力咬碎，和着血在襁褓写道：“君子见字代亡者传书信于南契皇城是府江州罗万波，亡人拜谢！春始理机杼，夏织蝶双飞。秋绣鸳鸯戏，冬至锦未成。横来破锦剪，从此蝶分扬。愿君结连理，来世续前缘。锦绝笔！”

身儿轻轻地荡起，魂儿静静地飞去。

勤儿，别怕！姐姐带你找爹娘！爹、娘、范儿姐姐……锦儿来找你们了！

是你吗？坐在织机边的你，握着谁？

“冷不冷？”关爱倍至的你，正问谁？

“鸳鸯应用彩线织，蝴蝶应该那么绣。”循循善诱的你，在教谁？

“什么时候能让我看到你织的锦？我知道你织的定是世最美的锦，当然穿着的人更美！”

笑语晏晏的你，夸赞谁？

坐在织机边的人是我，编织美梦的人是我。还有多少天，我就是你眼里最美的新娘？

“老爷被他们杀了！快走夫人、小姐，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夫人、小姐绣楼！”

“玲儿，放下绳索，从窗子下去，到后山躲一躲！”

“是，夫人，啊——”

“锦儿，踩着织机到梁去，快！”

“娘，我够不到！”

“踩着娘的肩！”

“娘！”

“锦儿，抱好你妹妹！让她含着你手指，不要让她哭！”

“娘你也来！”

“不了！锦儿听着，你大哥带四弟去城里卖画。你若能逃了，带着妹妹先到城里找他们。如若找不到，赶紧带妹妹到江州投奔你夫家去！等会儿，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许出声！锦儿，照顾好妹妹！”

“看，还有个老婆娘！”

“杀我‘女儿’的狗贼，我和你们拼了！”

……

“这老娘们够狠的！那玩意儿差点被剪子扎到！”

“可惜她女儿被射死了，要不然还可以和她玩玩！”

“权大将军有令速战速决、不留活口。哎！你们好好查查，看看还有没有喘气的？”

“冬冬冬！”

“别敲了！姑娘，这么晚，找谁？是常姑娘！你怎么——”

“老太婆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是谁？”

“将军，我们住对街！这家欠我们银两，我孙女过来讨，没想到这家人逃了！真倒霉！”

“快走！快走！不知道禁街吗？活腻味了？”

“将军，这就走！你还不回家！”

“那妞儿看着不错！”

“走吧！还得巡街！记着这家,还怕找不到？”

“咳，锦姑娘！如今你怎么还敢穿着姑娘家的衣裳！赶紧我家换了去！”

“郭婆婆！我夫家的人呢？”

“走了！听涂管家说都到南契是家避难去了！”

“嗵——！嗵——！”

“什么声音？”

“是——常姑娘？”

“谁？！

“范——儿！推门——让我出来！”

“范儿姐！你怎么了？”

“孩子，你这是？！常姑娘，赶紧背着范儿到我屋里！把你妹妹先给我！”

……

“我终于等到了！”

“范儿姐，你这是——？”

“少夫人！我看不到你和少爷成亲了！”

“范儿姐,婆婆给你找大夫去了!”

“别——咳咳！别拦我！让我说！”

“以前,你在罗家时,我处处为难你,说是因为你配不我家少爷!知道吗?其实是范儿喜欢少爷,觉得自己配不!范儿一直说是小姐怎么好,其实是骗你的!范儿的命是夫人从太子妃那里救来的,因为范儿知道太子妃的事太多了!”

“咳咳！我的命不长了,让我说!”

“罗家在天孙织园准备迎接南契段家争夺御锦挑战时,听说北国来攻就连夜走了!范儿我当时留在城里,我也想走啊!可我能去哪里?江州罗家就是范儿的家!店里的人都逃散后,正当范儿准备拿些金银细软准备到南契找夫人时,听到了个大秘密!”

“咳咳！你记着，范儿是借主家的金银细软,不是偷!咳咳！”

“姐姐发现了什么?你别急!”

“那天,涂管家回来了!到老夫人房里取了样东西!咳咳！在我怀里——拿!”

“就是——就是这本《天孙织谱》！那——那涂管家心怀不轨！他——他竟然将老夫人托他回来取的这本祖传秘籍，卖给南契段家！”

“——我范儿可是是家的丫鬟！什么肮脏勾当范儿没见过？我——我到客栈找到了他们。待他们成交，姓涂的走后，范儿我买了酒对那段管家说是涂管家叫我送的酒！你们知道——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嘻嘻！那管家，范儿将他送回老家去了！《天孙织谱》我给取回来了！可惜！可惜！逃了姓涂的！若不是我发簪里的药失了药性，范儿——范儿不至于弄成这样！不过姓涂的也没有占便宜，他那双色眼也被本姑奶奶弄瞎了！范儿受了伤走不了，只好守着这书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

“范儿姐姐！不要走！在等等！郭婆婆找的大夫就要来了！大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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