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馨儿陪着昭夫人在梅林中走了一会儿,便将她送了回去,自个儿也回了院子里,却是只字不提那些条陈的事情,只陪着淳哥儿和灵姐儿玩耍了一会儿,天便黑了。这会儿年关将近,学堂里的夫子也放了假,灵姐儿便有了许多时间跟娘亲和弟弟待在一起,自然心中乐开了花,再加上白白胖胖的淳哥儿,裴馨儿的院子里充满了欢笑,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也没有什么互相陷害,只有浓浓的亲情和淡淡的温馨弥漫在空中,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轻松的心情互相感染。
“爷……您是否要进去?”全兴看着已经站在院门口许久,动也不动的昭煜炵,小心翼翼地问道。
昭煜炵脸上的表情很是有些奇特,此刻在这门里的欢乐和祥和似乎已经漫过了院门和围墙,渗透进夜空的点点滴滴。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些被这种气氛所触动,当回到将军府后双脚就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然而来到这里之后,却怎么也无法迈开进一步的步伐,站在这里,自己也不知道心头究竟是种什么感觉,想进,进不去,想走,走不开。
“爷……”全兴愈发忐忑地再叫了他一声。
他眉头微微一皱,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全兴愣了一下,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院门,然后忙不迭追着昭煜炵的背影去了。而在门里,自然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们两人的来了又去。
第二日,裴馨儿起身用过早饭之后,便来到了芳草轩。管事的婆子们已经在院子里站好,她照例直接走进了厅中,莲儿急忙奉上了清茶,莺儿手中捧着那些条陈,立在她的身后。
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缓缓抿了口茶,眼光从底下人的脸上一一飘过。深邃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不动声色的样子让人心中愈发没底,不由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窜升而起。
裴馨儿微微勾了勾嘴角,慢慢开口了,清冷的话声似乎随着清晨的寒意飘进了众人的耳中、心中,说道:“诸位都是府中的老人了,对府里的规矩不用我说也很明白。老夫人、夫人和大奶奶都是宽厚的人,但凡有人做错了什么也不会过多责罚,这是她们的好意,也是她们的善心。正因如此。你们更应该用心做事。争取不出任何纰漏才能对得起她们的仁厚。对么?”
她猛不丁开头了说了这么一番话,听得下面的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为何意,忍不住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裴馨儿顿了一下,语声转冷,淡淡地说道:“我原本以为各位都是明白人,这些道理不说也该明白的,所以一直都极为相信各位,也从不曾对各位的职司指手画脚,就是因为觉得大家都是尽忠职守的人,虽然我不过是暂代大奶奶掌管中馈,但各位也不至于就此玩忽职守了才对。却不料我这一片好心却是尽数付诸流水,着实让人心寒不已啊!”
话说得不重,但却字字诛心,听得那些管事婆子们一个个冷汗涔涔,心中一阵阵发慌。却还犹自嘴硬地辩驳道:“裴姨奶奶这话怎么说的?小的们一向都用心办差,从来不敢有丝毫疏忽,又哪里来玩忽职守一说?这个罪名太大,小的们可不敢承担,裴姨奶奶明鉴!”
“明鉴?”裴馨儿冷笑了一声,微微一摆手,莺儿立刻捧着那些条陈走上前去,看得那些管事婆子们心中一凛,愈发感到局促了几分。
“我虽然在将军府住了几年,却从未当过家,自然也不知道年关该怎么准备怎么过,以前也用不着我担心这些。今年正巧碰上大奶奶身子不好,承蒙老夫人看得起,让我暂时担了这副担子,我就跟各位说过,希望能够同心同德,把这府里的事情办好了,老夫人、夫人和大奶奶自然重重有赏,咱们也能过个好年。只可惜各位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欺我经验少,便想着糊弄我。但你们可曾想过,你们糊弄的究竟是我,还是老夫人、夫人和大奶奶?若是这年关的事情办不好,到时候让将军府丢脸了,丢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这府里上上下下走出去都会被人笑话,你们觉着老夫人、夫人和大奶奶会放过你们?还是你们只想着她们的仁慈,所以不会惩罚你们?”她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句都重重敲击在下面的人的心上,便是那些冯氏的铁杆追随者也不禁面上变了颜色,心中愈发发慌了。
“裴姨奶奶……这,这话不知怎么说的?小的们一直牢记着姨奶奶的训示,从不敢欺瞒,更不敢糊弄姨奶奶。”仍有人犟嘴辩解道。
裴馨儿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们了?”
那婆子见她似乎有所松动,不由一喜,急忙说道:“不敢说冤枉,只是裴姨奶奶,小的们确是一直尽心办差,不曾懈怠。”
裴馨儿冷笑一声,稍微提高了些声量,说道:“我原也不知道自个儿冤枉了谁,有人跟我说各位递上来的条陈多有不实我还不信,只觉着各位不是那么眼皮子浅的,就算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捅娄子。不过我倒是担心自个儿从未办过这种差事,万一办砸了可怎么办?所以便去请教了老夫人。”
最后一句话说出,顿时就像是个炸雷在众人的头上炸响,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变得脸色苍白,也不知是谁当先,“噗通”一声,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随即一连串的“噗通”声响,所有人都刹那间矮了一头,跪了下来。
尤其是方才出声辩驳的那个婆子,更是满头大汗,一颗一颗滴落下来,落到了面前的青砖上。
老夫人是多么精明的人,没有比她们这些家生下人更清楚的了。若只是裴馨儿倒还好说,糊弄了就糊弄了,不过是个妾室,总越不过冯氏去,而冯氏给她们的许诺也是不会追究她们任何责任。可没想到这裴馨儿居然如此大胆,直接就捅到了老夫人那里去,老夫人那个人精,又岂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原本冯氏和她们的打算,裴馨儿自个儿不会弄这些事情,也不会有胆子去向老夫人坦白,毕竟若是坦白了,万一老夫人嫌她不会做事,就此剥夺了她掌家的权力就不妙了。所以她们笃定了裴馨儿不会告诉老夫人,那么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放任自己出错,二是去向冯氏低头求助,不论哪条路对她们都是有利的,这才斗胆弄出了这么个场面来。却没想到裴馨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真的就去找了老夫人,并且老夫人也没有因此发落于她,这一切都脱离了她们的掌控,这下可怎么办?!
老夫人已经看过了这些条陈,也就是对她们的偷奸耍滑了如指掌,这叫她们如何辩解、如何脱罪?这回的祸可是闯大了!
裴馨儿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也不说话,仍旧静静地喝着茶,神态悠闲。
静默在空中蔓延,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沉甸甸压在众人的心头,哪怕是裴馨儿暴怒也好过如今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形。她已经掌握了众人的罪证,那一叠她们亲自写的条陈就是她们自个儿奉上的把柄,这会儿她们可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仅凭这些东西,剥夺她们手中的权力,杖责甚至发卖都是有可能的,叫她们怎能不胆寒呢?若说方才那丝丝寒意只是蔓延在背上,这会儿可就是直直通到了心底,仿佛连人都能冻僵。
“裴姨奶奶,是……是小的疏忽,小的前晚上喝了点儿酒,写的东西漏了点儿,昨儿个酒醒之后便觉着有些不对,却一时没想起来。小的该死,请容小的重新再写一份给姨奶奶,这次定不会写错半分了!”其中一人终是忍受不了这种仿佛刑场待斩一般的气氛,一边磕头一边泣声说道。
其他的人被她这么一提醒,顿时也回过味来,急忙慌不迭一个个都磕起头求起饶来,各有各的理由,总之就是那份东西写得不对,她们要重新写一份交来。
裴馨儿的嘴边泛起一抹冷笑,说话的语调却是和缓了许多,缓缓说道:“原来如此,你们都写错了啊!不过倒是奇怪了,怎么一向精明的你们会在同一时刻、同一件事上犯了同样的错误呢?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这话顿时说得一干人等涨红了脸,深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就怕被人看到了一脸的心虚。
裴馨儿看着她们,扯了扯嘴角,语调一转变为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既然各位说自个儿写错了,那我姑且就当是这么回事吧。你们回去之后,限今晚一定要写一份新的交上来,这次若是还有什么问题,那就不是我饶不饶得了你们的问题了。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不敢反驳,反而觉得大大松了口气,急忙伏身下去,齐声道:“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