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内,王贵背着手,闭着眼睛说道“论语泰伯篇有句话,小子不是很明白。”
周同听得一笑,说道“你言!”
窗外的张达一脸羡慕的对王明说道“大哥,可以啊,贤侄都知道泰伯篇了,这是读了不少啊。”
王明抓了抓脑袋说道“这孽畜什么时候好好读过书了?还有问题?这真是奇了。”
王贵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句何解?”
周同笑道“邢昺论语疏有解,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也就是说,百姓由于没有学习过,像圣人之道这样的大道理是很难无师自通的明白的,所以只需要让百姓服从就可以了,不用他们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当然了,如果你们学习了,自然也就明白是为什么的,可是你们要知道,学习的机会很难得,所以你们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就要珍惜才是。”
外面的岳飞点头不已,是啊,自己现在有了学习的机会,就一定要珍惜啊。王明则是摸着胡子低声说道“不错,老相公果然是有学问的,不愧是在包龙图身边学习过的高人啊。”
王贵笑了一下,又说道“是吗?但小子又听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又何解?又听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如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又如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又如何?”
王贵一连把一句话又说了四遍,外面的王明等人听得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房内的周同则是瞪大了眼睛,吞了吞口水,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一句话可以说出这么多种意思的,王贵刚刚说的第二种读法的意思变成了老百姓做的正确,就让他们做,如果做的不正确,就告诉他们正确的方法,这样的解释一下让周同感觉更加的合理了,毕竟邢昺的解读中,孔子还是有些权术的味道的。
但再看第三种,老百姓,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这样读好像比第二种还要好。但是这样读起来却感觉怪怪的,不符合说话习惯,应该不对,但也不能完全保证不对。
再看第四种,如果老百姓可以被支使,放任自由是不行的,必须加以引导。这样仿佛也行,而且也符合儒学大义。
再看第五种,老百姓可以放任不管吗?不。还是要进行教育。变成自问自答了。
得,好像怎么读都可以,但周同也明白,当年孔子说的肯定只有一种读法,那到底哪一种是对的呢?
看着周同半天说不出话来,王贵心中顿时大喜,仿佛邀功一样看向姜德,姜德翻了一个白眼,我去,看我干嘛,这不明显是我教你的吗?到时候周同还不得找自己算账啊?
周同自然看到了王贵的动作,心中暗道“好哇,果然是这个小娃来考究我的可这个问题的确是问的好啊,到底是哪一种才对呢?”
周同最后还是开口,先是把这五种读法都解释了一遍后说道“老夫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不同的四种读法,此句被你这样一说,却有歧义,但到底如何是对的,老夫也不知待老夫询问几个好友后,再答复于你。不过老夫可以直接告诉你的是,你后面四种读法虽然较为新奇,但毕竟没有受到大儒的认可,无论你以后是考取功名还是如何,都不可写这样的释义,否则很可能不但无功,反而有过,第一种的释义之人邢昺乃前礼部尚书,用他的说法,万无一失!但你们能有这样不同的见解也是好事,值得鼓励啊!如日后有大儒表示认可,你也可以留名青史了!”
王贵的心里,这感觉爽的啊,他没想到这样给周同下马威不但不会挨打反而还被夸奖这是他第几次被先生夸奖?好像是第一次吧?
张达则在外面无比惊讶的说道“大哥,贤侄厉害啊,居然把老相公问倒了。”
王明挥挥手说道“必是有人教他,他自己恐怕连泰伯篇到底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课堂内大概是受到了王贵的鼓舞,汤怀也站起来说道“先生,我也有一事不明,希望先生教我。”
周同苦笑了一下,如果是熊孩子捣乱,他还可以教训,但这样他却是只能接招,点点头说道“你说。”
汤怀也背着手说道“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是否代表孔子称赞大禹亲自劳作而得到了天下?”
周同轻吐一口气,摸了摸胡子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汤怀笑道“既如此,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这段话何解?”
周同想了想说道“这是孔子的学生樊迟问孔子请教农事,孔子回答说他不如老农和菜农,等樊迟离开后,孔子责怪他,认为他是个不知道本末的人,上位者如果爱好礼义,那么老百姓就没有谁敢于不恭敬上位者如果爱好正义,那么老百姓就没有谁敢于不信服上位者如果爱好信用,那么老百姓就没有谁敢于不讲实话和真话如果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就会背着小孩前来投奔你,哪里还用得着种地呢”
汤怀抱胸问道“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周同皱起了眉头,又陷入了思考,看到周同又答不上来,汤怀不禁对张显、王贵挥了挥拳头,表示自己的得意。
在外面,汤文仲则是也抓起来脑袋说道“我这孽畜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我算听出来了,这两段都来自论语,说哪个对都是不对的,这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啊”
旁边的岳飞则是心中更惊,要说谁最了解这三个熊孩子的水平,不是他们之前的老师,也不是三个员外,而恰恰就是他,因为他也不知道帮这三个熊孩子做了多少次作业了,当然,他也会得到一本书或一些吃食的回报,在他的记忆中,这三个熊孩子连个千字文都背不利索呢,别说把论语吃的这么通透了。
周同其实也是个半路出家的读书人,他读书其实更多是为了适应风气,为了适应官场,武力几乎天下无双的他心中也有一番报复,也希望可以和古人一样出将入相,但当兵在宋代最多出将,是不可能入相的,因此在包拯等友人的鼓励下,他刻苦读书,就是希望能以文入官,然后担任武职,这其实也是包拯等友人看透了宋代官场的结局,没办法,狄青为什么最后会被那么多文官猜忌致死,还不是没有一个功名护体嘛,如果狄青是进士出身,如同王韶,就算是开边夺地,那些文官也只敢在他生病将死的时候,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说一句杀人太多该有此报的屁话了。
周同并不为回答不来二小的问题而难堪,他反而好奇到底是谁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个人必定是对儒学研究极为深刻的人,周同把目光射向了在一边嘴里不知道吃着什么的姜德。
姜德嘴里正吃着巧克力呢,含在嘴里慢慢的融化,这是姜德最喜欢的吃法,而且基本看不出他在做小动作最少普通人看不出,但周同是什么人?武学大师啊,这姜德的小动作早就被周同发觉了。
周同咳嗽一声,说道“姜德,你对这两个问题如何看啊?”
姜德一听,连忙把巧克力吞咽了下去,站起来笑着说道“先生,小子来说不太合适吧?”
周同笑着摇摇头说道“学业上达者为师,我想你自己想到的问题,你应该有自己的见解吧。”
姜德苦笑了一下,王贵和汤怀则是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的把戏被周同看穿了。
门外的三个员外则是一起扶额说道“原来是姜小郎君,怪不得了。”
王明更是说道“昨日我就看到小郎君在教这三人读书,原来是在教这些。”
旁边的岳飞则是看向姜德,他没想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姜德竟然如此了得,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不知道姜德到底有没有答案。
姜德咳嗽了一下,顺便顺了一下自己的喉咙说道“也不瞒先生,这两个问题的确是小子在昨日和几位同学闲聊的时候说的,这第一个断句问题确实没有一个真正的解,除非把孔夫子复活,否则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断定这句话到底如何断,只能说是推断。包括小子接下来说的话,也都是推断。
小子认为,这句话的断句应该考虑孔子自己的思想,孔子为儒家创始之人,何为儒?人需也,孔子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皆为春秋战国之时的实用技能,孔子周游列国而独不辅周,何故?周苟无其力,诸侯亦不朝罢了,孔子明白辅助周天子是没用的,由此可见孔子虽然因为重周礼而有些迂腐,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以实际出发,另外我们再看孔子的平生,孔子并不是一个完全的空谈者,他多次出仕,他的弟子如有若、冉有、子路也都出仕,孔子是有执政经验的,所以这句话一定是结合了他的一些执政经验,我们再看这句话,不管怎么断句,其主义都是在说如何来对待百姓,那么孔子是对百姓孤傲的人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说是是因为孔子认为应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都应该守自己身份的规矩,说不是是因为他却愿意教而无类,把当时极为宝贵的知识传授给所有愿意学习的人,这是因为孔子在古代有时代的局限性,春秋之时,尚有奴隶血祭这样的事情,但孔子已经认识到人最少应该有追求平等的机会,可他受到的教育又是告诉他人生而不平等,所以他的很多思想才会有些矛盾,这也是为什么孔子自己也说自己四十不惑了,他四十岁之前自己都还在疑惑呢!
我们了解了孔子的一些心路后,那么再看这句话就好理解了。
孔子并不认为老百姓有多么的聪明,他认为百姓是需要学习的,但是在没有学习之前呢?他认为百姓是要守规则的,那么什么是百姓的规则?其实说白了就是听从上位者例如官员、士大夫的话,所以,小子认为这句话应该这样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周同一边听一边摸着胡子不断点头,心中对姜德不止高看了一筹,却又听到姜德说道“其实这句话还有个说法。”
还有?周同的胡子都差点被自己揪下来了,居然还有?
姜德点点头说道“这种说法是这样的,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知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桀不谓其民必乱,而民有为乱矣。受不若也,可从也,而不可及也。”
周同皱眉问道“此话出自何处?”
姜德回道“此乃我原来家中珍藏的楚简所记载,当今论语本就是汉代成书,和孔子之时相隔甚远,我更相信楚简的记载是更加贴近原句的,如此话为原句,那么一切都好说了,老百姓应该引导,而不应该强迫,这里的知是通折,大戴礼记劝学篇中,锲而舍之,朽木不折就写作锲而舍之,朽木不知。我们现在知道的这句话可能是当年秦末乱世之时有损而导致的。”
周同念了几遍,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啊,此句竟是这样解的,那另一句呢?”
姜德继续说道“语境不同罢了,而且孔子也是人,并不是说孔子说的都是对的,要是他说的都是对的,何来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呢?何来四十不惑呢”姜德用的话都是孔子的话,这使得周同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对是错,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