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冬天的夜像一团浓厚的墨,在街灯的照耀下却又显得氤氲袅娜。
这条小街不长,但在薄薄的夜雾里看不到头。突然,像一颗石子落入无波的湖面,从街的那头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小巷的寂静,隐约还能听见几个人的嬉闹声。
走近了,原来是上夜班的几个小伙子。他们搭着肩,有说有笑地朝街尾的小饭店走去。
“齐方,你是赚到了,跟导师做这么大个项目,明天完工,毕业不愁了。”张一航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齐方笑了笑:“运气好,运气好。明天晚上我请喝酒,不醉不归。”
众人笑道:“还等什么明天,就现在吧。反正你那也没事儿了,只等着一觉醒来明天交差。”
齐方被众人架进了饭店。
“大冷天,吃点辣的。来个辣子鸡丁。”齐方在单子上写了。
“不吃鸡,来只啤酒鸭。”
齐方主随客便,在辣子鸡丁前画了两道斜杆,在另一行写上啤酒鸭。
零零总总点了七八个菜,又叫了酒,服务员拿了单子下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就在众人说笑之际,服务员小妹又进来了,将菜单伸给临门的张一航,糯糯地问道:
“你们是点了11盘辣子鸡丁吗?”
张一航接过菜单看了半晌,眼睛一转,发现了什么,噗嗤一笑,对齐方笑骂道:
“你是要疯,在辣子鸡丁前画俩斜杠干啥。”
这话一说出来,满座的人都笑了,只有站在一边的服务员小妹不知所以。
张一航接过笔,将菜单上的辣子鸡丁划掉,对小妹笑道:“没事,就一只啤酒鸭。”
酒足饭饱,在回去的路上,齐方突然惊醒过来:
“哎呀!今天我要值班,我得赶紧走。”
齐方被完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今天最后一天他要值班,只得往单位跑。
国家图书馆,信息工程中心。
齐方的导师是国图馆藏图书电子化的总工程师,他跟着也沾了不少光。
看着面前屏幕上闪烁的庞大的图书数据库,齐方会心一笑,几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明天数据库就能交付上去,自己毕业也不成问题。
叮铃铃~叮铃铃~
齐方拿起手机。
“喂,清漪啊,我在办公室呢。知道知道,我特地多穿了一件。是是是,数据库明天交付。你跟你的好姐妹们选好婚纱等着我吧,哈哈哈。”
挂了电话,齐方心里甜丝丝的。
自己穷光蛋一个,别人看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人挺好的,挺聪明,很有才华。”
如果你觉得一个女生不好,就说她可爱;如果你觉得一个男生不好,就夸他有才华。
可清漪还是跟了自己五年,而且说好了毕业就结婚。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齐方看了看窗外,夜更加深了,雪已经在下了,房内的灯光散出去,竟映得窗外的梅花有些妖娆。
……
云国,康平26年,礼部尚书齐府。
噗通!
“不好了,少爷落水了!”
三天后,坊间传闻,礼部尚书齐宣之子齐方失足落水,救起后经数位御医连夜诊治,终于从阎王手里把命抢了回来。
但从此落下病根,齐公子神志不清,终日里又疯又傻,时而痴呆静坐不语,时而癫狂暴虐家仆。
齐宣并阖府上下为此伤透脑筋,连陛下都知道齐方的病,下谕太医院竭力救治。
“老爷,要不给少爷说门亲事冲冲喜吧,兴许就好了呢。”管家建兴看齐宣愁眉不展,知道他是为少爷的事烦心。
这半个月来,太医院的御医们每日来往齐府,诊脉下药,但齐方总不见好。
也请了城外的老神仙开坛做法,念咒用符,但都无济于事。
齐宣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听管家这么说,眼睛一亮,但又瞬间黯淡下去。
“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谁家姑娘愿意嫁给方儿。”
管家看了看外面,凑近齐宣轻声道:“顾姑娘这半个月来,里里外外地服侍少爷,不如……”
齐宣露出难为的样子,说道:“就是不知道清漪肯不肯。”
……
“我愿意。”顾清漪看着对面而坐的舅舅,果断地答应。
“好孩子,千万别勉强。”齐宣看着眼前的外甥女,分外可怜。
清漪未语面先红,低声道:“母亲生前说了,你我两家本就是要亲上做亲的。”又抬头看了一眼在外面哇哇乱叫着疯跑的齐方,接着说道:“清漪命苦,全赖舅舅教养。婚姻大事,亦是舅舅做主,清漪无不愿的。”
康平26年六月二十四日,宜嫁娶,大吉。
齐府这天锣鼓喧天,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多好的姑娘,嫁给个傻子。”众人脸上喜笑颜开地为齐府祝贺,但心里都为新娘子感到惋惜。
傻子齐方穿着大红的喜服,拍着手叫喊道:
“拜堂咯!拜堂咯!呵呵,拜堂!”说着还用手去挑新娘的盖头,浑然不知道今天是他成亲。
家里婆子赶忙上前制止,连哄带骗的让齐方和清漪拜完堂,就送新人入了洞房。
“入洞房,入洞房,呵呵,入洞房咯!”清漪蒙着盖头,吃力地搀着蹦蹦跳跳拍手欢叫的齐方走了。
因为齐方的病,他就没再出来陪客,众人也没说要闹洞房。
……
那对红烛还在烧着,新娘子蒙着盖头就坐在床上,新郎坐在桌旁。
人们当然看不到齐方此时眼里的神采,他这时哪里像个傻子。
怎么就穿越了呢!
红烛映着齐方的脸通红,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在办公室睡了一觉醒来居然会是这样。
不知道清漪会哭成什么样。
“方哥。”正想着,身后坐在床沿的新娘子叫了他一声。
声音听着很熟悉。
齐方坐到床上,新娘子很明显往旁边躲了一下。齐方不禁苦笑。
新娘子双手绞着衣角,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也是齐方熟悉的。
齐方拿过新娘的一只手,又拿过喜枰,慢慢的挑开了盖头。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齐方双眼突然盈满泪水,伸手向新娘子脸上摸去。
新娘子怯怯地往后坐了一点,但齐方的手还是停在了她的脸蛋上。
“清漪。”齐方轻声喊道。
新娘一怔,一把抓过齐方的双手,颤声道:“方哥,你记起我了?”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齐方眼里的柔情融化了清漪的心。
“我就知道你会好的。”清漪扑在齐方怀里,留下了喜悦的泪水。
夜很深了,宾客们都散了。天空繁星点点,偶然见一颗星似一把利剑飞快地划破夜幕,带着长长的白色的尾巴。一会儿,又一颗星滑过,颤抖着,慢慢地刺入银河,像一颗石子掉进从来没人踏足过的平静的深山湖水里,荡漾起层层涟漪,银河仿佛也被这颗星撞的震颤起来。星和星的碰撞,似有爆裂声,引爆了整条银河,天空霎时间变得绚烂起来。最后砰的一声,余光散尽,夜幕重归宁静。星星的陡然沉寂反而惊动了树下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鸟儿的呻吟不知是痛苦,还是对夜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