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

民族食堂内，周文嘉讲述完毕。

语塞的吴智申不知说些什么，同情地看向周文嘉。周文嘉坐在那儿，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刚讲完的故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在吴智申眼里，他分明是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悲伤。就像一些偶像剧中内敛的表演，他的悲伤不外显，却比流泪更痛。

“我还以为你们要问……”

周文嘉语气平静，心底尴尬，欲言又止。

野核的奥义之一：面对自己没法解决的问题，与其烦心，不如视而不见。

游戏里，三级螳螂遇到四级雷克塞打不过，不如视而不见，去刷其他野怪。现实中，跟罗文怡的问题太麻烦，自己没法解决，不妨视而不见。

与其在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上浪费时间，还不如趁当下对刚才那局记忆清晰，尽快复盘一下问题出在哪。

“哎，罗文怡知道你最近没学习，跟我双排吗？”余步突施冷箭，盯着周文嘉问道。

上一世久别重逢，你居然直接退语音。现在面对面坐着，你能跑哪去？大仇得报，余步挺得意。

周文嘉被点中死穴，缓缓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跟罗文怡最近没联系。”

“啪”的一声，吴智申一拍桌子站起来。周文嘉和罗文怡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

周文嘉脑子木，罗文怡脾气急，两个人相处免不了矛盾，他没少为周文嘉出谋划策——主要是主动认错。

发生矛盾向来只会低声下气的周文嘉，何曾像今天这样？！

周文嘉，好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

越想越气，吴智申指着周文嘉，看得出非常想骂些什么，像“世一汤”朱开一样把他骂醒。

可一时气冲云霄，大脑短路，指了半天也没道出一个字。

吴智申此刻的怒火看似夸张，细想完全有其中道理。

要知道在广阔无垠的互联网里，尚且有人为根本不存在爱情的CP磕得发疯，今天他吴智申为了自己现实中一路见证的爱情而真情实感，完全合情合理。

购买了超前点播的余步心里默默吐槽：完全没必要为这俩人担心，这俩人在我死掉前都好着呢。

他很想告诉吴智申：上一世我们还一起参加这对情侣的婚礼，你在婚礼上还破防到吐。

凉透的牛肉面，吴智申仍然站在那。他用眼神向余步求助，想让他说些什么。可余步活过两世，对周文嘉执拗的个性更为了解。

这一次，他绝不会率先道歉。

余步话锋一转，说：“你那把螳螂确实有问题。”

周文嘉疑惑地抬起头，吴智申一脸茫然。

刚才不是还在说他跟罗文怡的事吗，怎么又扯那把Rank？

一根筋的周文嘉精力完全在刚结束的对局上，他坦率承认：“是。”

余步反而不说答案，像个武林高手那样打起太极。先招呼吴智申坐下，随口开口说：“面都坨了，先吃面。”

说完筷子夹起面往嘴里送。

果真是坨了的面，真是难吃。

那俩人也不动筷子，多少带着不解望着余步。

待余步吃完，他突然说：“哎，我听说一位高手打野说过这么一句话。对不对我不知道啊。他说‘永远要看，你的队友在干嘛。永远要想，你的对手会干嘛’。”

吴智申依旧不解。

周文嘉脸色错愕，甚至震惊，他说：“这句话你从哪听来的？”

余步心想：当然是上一世。

******

上一世。

余步来回翻看周文嘉的战绩面板，不会看错，全都是皇子。

一个钟情于野核的玩家突然开始玩非野核英雄，肯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余步首先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他拿出温度计和酒精棉球，再次测量体温。

36.7℃。非常正常。不能再正常了。

到了晚饭时间，他也不再多想。

晚饭是三菜一汤，掌勺的老余考虑到余步感冒尚未痊愈，做得都很清淡。饭后洗过澡，他感到因感冒而带来的虚弱正在消退，力气在逐渐回流身体。

大约晚上八点，有人打来电话。

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是余步吗？”

女人的普通话带点西南地区的口音，余步感到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额，是我。”

“那就好，我还担心几年过去你换了电话。我是罗文怡。”女人在电话那头说道。

余步一下想起来了，几年前的记忆里的声音浮现，他想，确实是罗文怡。

罗文怡说：“我想谢谢你。今天周文嘉的心情很好，我好久没见他心情这么好了。硬要说的话，让我想起了大学刚认识他的时候。”

对周文嘉的好心情，余步没有什么头绪。

多年未见，他跟罗文怡是通过周文嘉认识的，两个人之间没有那么熟络，他不知怎么回复。

“他向我道歉，他说过去一个月下班后，他都偷偷去网吧打游戏。明明结婚前向我父亲保证过的，婚后不碰游戏了，真是对不起。”

说到这，罗文怡笑了笑，笑得有些狡黠。她的笑声跟大学时代是一致的，余步想道。

她笑着继续说：“每次回家都浑身的烟味，用的借口还总是加班。哪有整天加班的公务员啊！对吧？”

“说起来他从来也没骗到过你。一是你太了解他，二是他的谎言总是太过简陋。”余步说。

罗文怡回应地笑了几声，随后说：“你看了他的战绩面板。都是皇子，对吧？”

余步称是。罗文怡说：“有件事只有我知道，是大学热恋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他连你们都没告诉。”

“什么事？”余步问。

“将周文嘉领进打野大门的，是他在网吧认识的一个男人。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他跟周文嘉说要去打职业，就此失去了联系。真是个随便的男人。周文嘉天真地去职业联赛找他，比赛、名单、官网新闻，哪都找不到。彻底失踪了。”

余步确实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他问：“然后呢，真就再也没见过了？”

罗文怡说：“大约一个月前，我跟他去一家同事推荐的餐馆吃饭。负责给我们点单的服务员，就是这个人。周文嘉认出了他，没有跟他打招呼，拉着我逃似的离开那家餐馆。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开始用加班的借口每天去网吧了。”

“去网吧、选皇子和这个人有什么联系吗？”余步问。

罗文怡顿了顿，像是歌手节目中主持人在宣布排名前卖弄悬念，过了半分钟才将悬念揭晓。

“这个人的招牌英雄就是德玛西亚皇子。他把自己对于皇子的所有理解和技巧，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周文嘉了。”

“很奇怪吧。失去联系后，周文嘉再也不玩皇子了。每把打野拿的都是不用依赖队友、只需要相信自己就够了的野核。”

“即便是这样，跟我说起这个人的故事时，他还是对这人对打野的奥义记得一清二楚。怎么说来着……”

罗文怡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永远要看，你的队友在干嘛。永远要想，你的对手会干嘛。”

******

这一世。

面对周文嘉震惊的疑问，余步说：“回去双排一把，赢了的话我就告诉你。”

周文嘉急忙答应。

三个人迅速回到寝室，打开游戏。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擅长位置。

余步一楼先选，锁下鳄鱼。

轮到对方选择，对方的一楼是上单，选出克制鳄鱼的奎因。

二楼，打野，秒锁挖掘机。

余步跟周文嘉同时想：不会吧。余步招呼吴智申打开职业打野Clock的直播间。

真是命运的捉弄！这场如此重要的对局，不止是对周文嘉，对余步等人来说同样如此。

可没有错，对方的打野，正是Clock！

容不得周文嘉多想，纵使他心中掀起万丈波澜——一顿饭的工夫，他还是他，Clock也还是Clock，双方的客观实力差距依旧存在。

他能打赢Clock吗？

留给他选择英雄的时间，只有三十秒。

他鼠标在几个野核英雄间摇摆不定：螳螂、豹女、男枪、千珏……

“皇子！”余步突然大喊。

“选皇子！德玛西亚皇子！嘉文四世！”

余步的话犹如阴影中一支刺破黑暗的利箭，穿过周文嘉由野核封闭的内心。

前辈的话一遍又一遍响起，在他的脑海中发出回声：永远要看，你的队友在干嘛。永远要想，你的对手会干嘛……

周文嘉一咬牙，锁下德玛西亚皇子。

皇子脸庞坚毅，说出那句历久弥新的台词：犯我德邦者，虽远必诛。

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