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出了这种事，尤玥再没心思上岛看日出。她被安排坐着返程的轮渡回码头，暴徒在码头被警察带走。

直到坐上警车，尤玥才逐渐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

她活下来了。

做笔录的时候，她整张脸毫无血色，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问话的是个温柔的女警官，看出她的紧张，给她倒了杯温水，柔声问：“姑娘，不要怕哈，你已经安全了。”

“你已经安全了。”

短短六个字，把尤玥从预知梦里，窒息的死亡中拉回现实。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淌满了整张脸，而后眼眶才慢慢泛红。

女警官递给她纸巾，尤玥连道谢的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捂脸抽泣了许久，十几分钟后才渐渐平复情绪。

“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深吸口气，她抱歉地说道。

明明在进入预知梦前，她心情很轻松，只是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

“我们理解，好端端地被人袭击……肯定会害怕的。刚才嫌疑人交代了自己的计划，我们会将他绳之以法的。”女警官温柔的眼神给予了尤玥力量，话锋一转，“不过，根据另一名乘客反应，当时你找他，叮嘱他别出船舱，要他小心。能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尤玥一怔，没想到他们还要调查这个。

看出尤玥的愕然，女警官笑了笑：“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想了解事情经过，对于这点，不太明白。”

尤玥点点头：“我知道，我当时的表现一定很奇怪。”

她的大脑迅速旋转，编织理由：“我……就是来往自己座位的时候，看到那个男的一直瞪着那位先生，眼神很吓人，而且他手里还拿着刀！我就想，会不会是想等人落单害人什么的……我当时就是脑补了一下。”

这蹩脚的理由连尤玥自己也不信。但所幸，他们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

警局大厅。

接待民警把尤玥的行李箱还给她，温和地叮嘱她路上小心。

尤玥道了谢，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仰头对着墙上的宣传标语出神。

“打击电信诈骗，维护人民群众财产安全。”

尤玥一字一字拆解偏旁部首和笔画，消磨时间。

她在等人。

叶晋年从笔录室里出来，快步往外走，略带焦躁。

路过小会议室，玻璃推门敞开，里面有人在聊天，提及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

“你说那尤玥说的是真话吗？”一个年轻男警员的声音在问。

叶晋年脚步放缓，靠近门口。

“一个女大学生，身份背景清清白白，就算撒谎还能跟今天的事有关联了？”女警官回答。

“别人把玩匕首就是要干坏事啦？而且她坐在最后两排，那人坐在前面几排，怎么看得见他在玩匕首啊？”

“你是怀疑她在船上看到了什么事，但是隐瞒了？”

“我就是猜猜……”

本子和笔蹬击桌面两声，椅腿在地上摩擦，随即脚步声从里面往外而来。

叶晋年立刻转身往过道外走去。

女警官边走边说：“别瞎猜了，人女孩子不肯说，我们也没办法管啊。她毕竟也是受害者，嫌疑人也说了，根本不认识那小姑娘。”

男警员啧啧感慨：“你说这什么事啊，私人恩怨跑船上堵人准备报复。这是被逼到绝路了，完全不考虑后果。”

“哪个杀人犯考虑过后果的，你可真有意思。”女警官笑道，“杀人犯，会伪装自己的罪恶，用所谓的弱势为自己辩护，企图达到让人共情的目的。你可别上当。”

“我没有！”

叶晋年微垂双眼，眸色深沉，他紧抿着唇，加快脚步走向大厅。

眼前光线倏然明亮，豁然开朗。

大厅外侧，瘦小的女孩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墙上宣传画，定定入神。披肩的长直发略显凌乱，有几根被背包袋子压翘起来。

她在这，哪儿也没去。是在等自己吗？

叶晋年心里腾升起这个荒诞的念头，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身后脚步声从过道深处及近，尤玥回头，少年映入眼里。

黑色运动外套，深色牛仔裤，和船上一样。此刻他没戴帽子，身后背着一只小巧的电脑包。这一次，他口罩也没戴，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的少年面庞，让人心头一震。

应该说，他们俩是同龄人。不过20的少年。

黑发少年个子很高，长腿，瘦高，运动外套和牛仔裤衬得他如同纸片人一般修长。黑色短发，发尾微微翘起，应该是被海风凌虐后，他在笔录室也没时间整理。

这张脸，棱角清晰，下巴削尖。五官凌厉分明，剑眉星目，很正气的长相。薄唇紧抿，唇角却天生带着微翘的弧度。

他细长的脖颈，爱心形状的喉结微微滑动。

他也在看尤玥。

少年的表情紧绷，尤玥莫名紧张。

“你好……”尤玥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唇，深吸口气，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友善微笑，“我是想向你表示感谢的。你救了我……谢谢。”

黑发少年眸色深沉，摇头：“没什么，应该的。”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尤玥期待地问。

黑发少年眼里光芒一闪而过，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口告知自己的名字，可是转瞬间他又犹豫了：“这很重要吗？”

尤玥点头：“我只是想知道我救命恩人的名字。”

“叶晋年。”少年声音低沉。

尤玥一怔：“什么？”

“我叫叶晋年，彭泽何曾改晋年的晋年。”少年说完自己的名字，扬起一个礼貌的笑。

他不笑的时候，略显严肃，但一旦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也带着令人意外的调皮。

这分明就是个阳光元气的大男孩。

“我叫尤玥，王字旁那个月。”尤玥苍白地解释。

“我知道。”叶晋年清冽的声音低低说道。

尤玥疑惑：“你知道？”

“我们是校友，我在商学院奖学金名单告示里见过你的名字。”

他的解释略显奇怪，但又可以理解。尤玥虽然觉得疑惑但没有多想。此时她有其他更加在意的地方。

“你要回校吗？”

交换名字后，两人聊得也顺畅起来。

尤玥点头：“只能回校啦……折腾了这么久，也不敢坐轮渡了。”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叹气，“我本来是想去东麂岛看日出的”

“东麂岛的日出很美。我也是去那看日出的。”叶晋年说，“东海最东边的小岛，可以看到最壮观的日出。可惜没什么名气。”

尤玥看着他的行头：“那要住一晚，你怎么就背这么小的包。”

叶晋年耸耸肩，不置可否：“就一晚，不需要什么行李。”

“你一个人去？”

“我以前去过……”叶晋年顿了顿，眸间闪过一丝黯然，“这次就是去散散心。你呢？也一个人？”

尤玥赧然笑笑：“我……没什么朋友，也想散散心。”

自从躺平接受自己所预知的未来后，她就无欲无求，性格也沉闷寡淡，周围朋友自然更少了。

两人并排走去地铁站，地铁站离公安局不到一公里。但需要穿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天气闷热，两人走得很慢。

叶晋年问：“你怎么知道东麂岛的？网上攻略很少。”

尤玥望着远处赤红的火烧云，半面天空如同被烈焰灼烧，如血如泣，异常耀眼，尤玥抬起手挡在眼前遮光。

蓦地，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看向自己的掌心，平整干净，不见一丝伤口。

是错觉吗？

“怎么了？”叶晋年问。

尤玥摇摇头，夕阳往下沉了沉，她答：“有人告诉我的。”

叶晋年盯着尤玥的侧脸，漂亮的下颌线，眸色微闪。

路边的服装店，低声功放播着《年轮说》。

“包裹我生命，纂刻我的掌印。计算着我，计算着你，过不去的过去……”

尤玥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踢中一块小石子，石子滚出几米远，撞在花坛上。

她自嘲一笑，耳根红了：“我也很奇怪，一个……不像是会懂旅行和风景的……人？”

AI算人吗？

“很奇怪。”尤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不解。

她的用词很微妙，叶晋年紧抿着唇，瞳孔里跳动着异样的色彩，却按捺不表。

“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有机会，你可以找他一起去看日出。”

尤玥摇摇头：“我缓几天吧，这大半年我都不敢坐船了。”

叶晋年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的确。或许你以后可以找我当你的保镖，这样就敢了吧？”

尤玥轻笑出声：“你很贵吧。”

叶晋年不置可否地笑着摇摇头。

尤玥抿嘴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不要总皱眉，多笑笑。”叶晋年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尤玥愣了愣，摸向自己的眉心，果然，一道深深的凹痕。

换做别的男生突兀地夸一个刚认识的女孩笑起来好看，可能会让人不舒服。但他眼神诚恳，语气真挚，尤玥没有半分不悦。

但她心慌，不知如何回答。

一向不知该如何跟人相处，跟别提是一个陌生男生。还是一个……极少见的隽秀少年。

“我其实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叶晋年问：“那你小时候怎么样的？”

他薄唇微抿，跟猫咪一样上翘的唇形，性感中带着调皮。

他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跟……很多人一样。”尤玥缓缓说出这句话，一瞬间恍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她也不清楚了。

见她又变沉闷了，叶晋年就换了个话题，跟她聊自己的兴趣爱好。

“我去岛上看日出，是想摄影的，我平时就喜欢一个人到处拍拍照片。”叶晋年说道。

尤玥接下他这个话题，两人攀谈起来。

叶晋年看着精瘦，但是个十足的运动健将，他号称自己B大校运会男子1000米纪录保持者。尤玥从不关注运动会，但也很佩服他。难怪，能那么轻易就制服暴徒。

心中的阴影始终困扰尤玥。

距离地铁站不到一百米的位置，叶晋年感慨似的问：“我们不如加个微信吧？”

尤玥愣了愣，本想拒绝，却脱口而出：“好啊。”

答完后，又是一阵懊恼。她不知如何拒绝，却又庆幸答应了。

尤玥低头在包里找手机，没有看见前方倒下的警示牌和警示牌后的下水道坑。

“小心！”叶晋年拽住尤玥，尤玥感觉脚下一绊，叶晋年线条分明的手臂，有力地稳住了尤玥。

“当啷”，清脆而委托的金属碰撞声，尤玥抬眼，发现是自己包带金属卡扣跟叶晋年脖间掉出衣领的吊坠碰撞。

叶晋年的吊坠很奇怪，是个空心的筒状构造，两头比中间的圆柱体要大一圈，扁平状，似乎是起到支撑的作用。整个筒状体镂空，表面雕刻精美的花纹，太过精细，尤玥乍一眼看不清楚花纹模样。筒体跟两头的支撑部位并非卡死固定，筒体自身可以自己旋转。

这个金属吊坠材质很奇怪，深黑色，有亮眼的金属光泽，饱满柔和。

整个吊坠不过拇指大，构造复杂，雕刻异常精细。

好奇怪的东西，尤玥从没见过，却又觉得似曾相识。

叶晋年礼貌地松开了她，尤玥没机会再仔细看。

“你没事吧？”

尤玥回过神，看着地面，后怕地摇摇头。

下水道口的窨井盖不知道为何没了，四周拦着警示栏。但这时候警示栏歪倒在地，她方才行进时没有看见，差点踩空。

“是我走路没注意。”尤玥惴惴心慌。

自从死亡预知梦后，尤玥一直惶惶不安。她的心头盘踞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如蛇藏匿洞中。

如果说在那之前都是似是而非的感受，那刚才见到叶晋年胸口的吊坠后，尤玥就确认了。

是强烈的恐惧。

像一团阴影，敲着鼓声，渐渐逼近，锤得她耳膜生疼。

她所预知的未来被改变了，但尤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似乎……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