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秀才虽然年近六十，背也微微驼了，手脚倒还算麻利。

长灯时分刚过没一会，便准备好了一桌酒菜。

从街上买回现成的烧鸡，自制了酱猪肘子，又炒了两盘素菜，一碟五香煮花生，外加松花蛋拌豆腐。

制作松花蛋，是谢今安传授给他的独门技艺，并不外传。

准备妥当后，谢今安却没急着动筷，“再等等。”

周老秀才四下寻摸了好一会，诧异道：“天帅呢？特意多买了个肘子做给它，怎么不来吃呢，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今安指了指墙角的大筐，“今天它打架很累，早早就睡了。”

“这……”

周老秀才挠挠后脑勺，天帅虽然通人性，但你这么说也太把它当人了吧？

小狐嗖一下跳到大筐旁，用尖尖的嘴巴拱开一条缝隙，瞧了瞧又悄悄放下了框子。

笑眯眯跳回桌旁坐下，对周老秀才小声道：“别吵醒它，肘子小狐替他吃了就好。”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周老秀才下意识紧了紧衣襟，自嘲道：“人老火力弱，大夏天的居然能感受到寒意，唉……”

他的话猛然噎住，只见身旁的烛火猛跳了几跳，从亮橘色变成了惨绿色，小院的温度遽然下降了几度。

他下意识道：“这……这怎么像那日你审讯女妖时的样子……”

“呵呵，没事的，老哥你别慌。”

谢今安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周老秀才只觉得一股暖意自他手掌上传遍全身，那股寒意顿时消散了。

只见谢今安对着院门轻声道：“以梅小姐的修为，何必引来阴风？”

周老秀才诧异扭头看过去，院门那里仍旧空空如也。

却有一个娇滴滴的女生回道：“此处有生人，小女子不便贸然现身，故而才略施小技，询问公子的意思。”

“周老哥不是外人，梅小姐现身即可。”

谢今安又凑到周老秀才耳边，轻声道：“不用怕，梅小姐不吓人，小模样还挺养眼。”

周老秀才咕噜咽了口吐沫，“莫非是艳鬼？”

院门咯吱一声被从外推开，一身锦绣衣裙的梅凝莲步轻移，她反手关好门，袅袅婷婷地走到石桌前。

“小女子见过周先生。”

眼前之人哪有半分鬼样子，分明是某大户人家的女儿，周老秀才赶忙起身还礼，请梅凝入座。

谢今安道：“怎么只有梅小姐独自一人，爱卿没有与你同来？”

闻言梅凝扑哧一笑，道：“爱卿她知道何头拾了她的骸骨，又连夜在给她定制棺椁，便去寻何头报恩去了，今夜怕是都会陪在何头左右。”

周老秀才闻言连连点头，手捻稀疏的山羊胡，赞叹道：“典籍载有【男子深山埋枯骨，半夜女鬼穿墙来报恩】的故事，老夫早年读之，误以为是笑谈，不想今日竟成了真，古贤诚不欺我也。妙哉，妙啊……”

梅凝也为之动容，感叹道：“爱卿姐姐一生遭遇坎坷凄苦，所爱之人又是人面禽兽，不成想身入荒丘数十年后，才遇到真正有情有义之人。

可惜……已是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了，真真是造化弄人。”

谢今安淡淡一笑，“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意阴阳殊途？”

周老秀才拍案而起，“妙啊，贤弟此言神妙！”

梅凝也眸光闪动，被这两句话触动了柔软之处。

谢今安诧异道：“在下只是随便改了别人的作品罢了，两位没听过这首词？”

周老秀才连连摇头，羞于才疏学浅。

梅凝却道：“这是前人作品？竟有如此佳句，想必全词也是上乘佳作，还请谢公子赐教。”

谢今安猛然想到，这一界不是明清，自然几百年前也没有唐宋，没有古体诗词的两大盛世传承。

赶忙道：“现在不是谈这些风花雪月的时候，改日再讲与你听吧。”

“那小女子可记下了，”梅凝起身盈盈下拜，然后将酒奉到他面前，“今日承蒙公子相救，小女子与爱卿姐姐才不至于魂丧妖道之手，小女子无以为报，先敬公子一杯。”

谢今安接过来饮了酒，道：“这件事完不了，狗官定然还会派人来，你更要当心了。”

再来人，岂不是比木乙更厉害？

梅凝脸色变了变，见谢今安脸色淡然，才稍微定了些神。

道：“我一个弱女子，全听公子做主。”

谢今安：“狗官的主要目标是梅小姐和爱卿，所以他们定然要在两位的遗骨上做文章，谢某打算像何头那样，帮梅小姐收了遗骨，以免落入狗官之手，这样我们没了羁绊，便可以从容计议。”

梅凝再次下拜，“公子肯如此做，梅凝该如何报答恩情？”

一直在旁边大快朵颐的小狐狸，忽然放下啃了一半的猪肘子，晶亮的双眸看了看梅凝的身材，又看了看她的脸蛋。

抢在谢今安之前说道：“如何报答我家公子，这还不简单？

小狐我听说啊，前朝那些被施恩的女子，若是恩公英俊潇洒，就会说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若觉得恩公面貌粗鄙丑陋，便哭着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那么梅小姐，你觉得我家公子如何？”

梅凝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俏脸羞红，低声道：“谢公子自是一等一的人物……”

话音未落，脸已经红得发紫。

这不是承认愿意【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吗？

这狐狸怎么如此之坏！

周老秀才捏着山羊胡，笑得更开心了，“如此甚好，梅小姐当学你爱卿姐姐，做敢爱敢恨的女子呐。”

“别听它胡闹！”

谢今安也觉得场面有些尴尬，呵斥小狐道：“这是你从何处道听途说来的荤话？”

小狐笑道：“这可不是荤话，这是纯阳真人在杂卷里记载的前朝某国风土人情，有书为证哦。”

周老秀才道：“纯阳真人是何许人？”

小狐：“一位得道飞升的仙人。”

周老秀才：“嗯，仙人如此说，那自然不会有错，梅小姐，你说呢？”

梅凝：“……”

谢今安轻咳一声，举起酒杯道：“今晚夜色不错，来喝酒。”

太尴尬了。

这一兽一人，一唱一和，好像他有意安排，图谋人家鬼身似的。

赶快用酒堵不上你俩破嘴！

梅凝闻言连忙举起酒杯，借助喝酒的机会，用酒杯和衣袖挡住了半边红透了的脸。

这该死的狐狸。

还有为老不尊的周秀才！

真是羞死个人……

但是，人家说的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