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几道人影在院中快速穿梭,七八名女子将李木杨住过的屋子团团围住。
屋内陆元子将李木杨的衣物整理好摆在了案几上,她打算先请和尚为李木杨作场法事,然后再给李木杨立个衣冠冢,由于民间说法没结婚的人死了不能立坟地,所以她要以未亡人的身份为李木杨披麻戴孝再送其下葬。
陆元子勾了勾炭盆,蹦出几个火花,她躲了一下,脑海里却蹦出了那个男子的样子,他打拳时的样子,他跑步时的样子,他抱住自己身体时的样子,他抬脚踹飞甄维时的样子。。。
陆元子摇摇头,他的来与去,都是匆匆忙忙而又超乎寻常,来时,被人当成死尸抬进了陆家,去时,却在天津桥投河自尽,一切如梦幻泡影,因缘而来,却因孤独而去。
陆元子收回思绪,吩咐芸儿去准备贡品。
而芸儿却站在门口,紧张的看向屋外,陆元子连忙起身看去。
“嫂嫂,你要干嘛呀?”
就见嫂嫂柳氏正带着七八名婢女将屋门围住,而这些婢女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而且各个身强体壮,陆元子顿觉不妙。
柳氏笑道:“元子啊,你大兄说了,让你去我那老宅子住上几日,嫂嫂陪你,咱们一起去散散心。”
陆元子摇头叹气,明白了大兄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她给李木杨披麻戴孝,想将自己软禁起来了。
“嫂嫂,你告诉大兄,我没心情陪他胡闹,我哪也不去,再有,这些婢女该卖的卖,该免的免,能嫁人的嫁人,别弄得我们陆家好像是专横跋扈的官宦人家似的。”
陆元子的几句话将柳氏说的脸色红了红,其实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些婢女,一个个长的跟女阎王似的,都是陆展鹏让谭管家找的,也不知道谭五是从哪找来的。
“这些事以后再说,元子,跟着嫂嫂去吧,咱们现在就走。”
“说了不去就不去。”
“元子啊,莫要为难嫂嫂。。。”
“我若为难嫂嫂呢?”陆元子立眉道。
“元子,那你就怪你大兄吧,嫂嫂也不想这样。。。”
柳氏说着身子朝后退了退,那几个婢女朝前走了两步,这是要强行抓走陆元子的意思了。
芸儿连忙挡在陆元子身前,面对这些膀大腰圆的婢女就显得很渺小了。
“你们反了是吧?”陆元子顿时怒了,大喊道:“陆展鹏,你给我出来,我没你这样的大兄!”
陆元子也不含糊,说话间拿着皮垫抱起了炭盆扔了出去,人群连忙退开,火星四溅,如同黑夜里绽放的火莲。
院内瞬间静了下来,场面僵住了,尤其柳氏,她是有身孕的人,属她躲得最远。
那些婢女也是不敢硬来了,她们的任务是强行抓走陆元子,却不能伤了陆元子,而眼下的陆元子是要拼命的意思了,没人敢上前了。
“都别闹了。”
僵持之时,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黑暗中一名小婢女扶着一位妇人从夹道走了进来。
月光下,老妇人骨瘦如柴,身体微颤,可是带来的震慑力却足以让柳氏肝颤。
这是一位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都被退回来的妇人,也就是柳氏的婆婆,陆元子的母亲徐氏。
。。。。。。
时间到得子时,陆家大院恢复了平静,下人们也都睡去。
夜色微凉,徐氏的房间亮着暖暖的烛光。
“你这孩子,家里来了这么重要的客人都没告诉我,到头来他死了我才知道,若不是醒儿告诉我,你今晚就被你大兄送走了。。。”
“醒儿也是胡闹,天这么凉还让您老出来,明个儿我就惩罚她。”
陆元子一边给母亲熬药一边埋怨母亲不该出房门。
“醒儿还不是担心你,你大兄也是为你好,你连新娘服都没穿过,却为那个人穿孝服,你的确不该为那人披麻戴孝的。”
“娘,您就不要管了,反正我这辈子是不嫁人的。”
“不许胡说,你不嫁人,娘死也不瞑目的。”
“娘才胡说呢,娘不会死的,巢太医说他有好办法的。”
“哎,这病。。。不治也罢。”
“要治,活着就好,大不了治好病后女儿跟娘一起入庵,咱们吃斋颂佛,也能开心的活着。”
“你还在怪你爹爹?”
“爹不管娘。。。”
“不是这样的,当时你爹找过巢太医的徒弟,他说娘这病巢太医治不好,就连孙神医也治不好的。”
“娘,不说这个了,对了,娘知道李木杨的身世吗?女儿想给他立个衣冠冢都不知道怎么写碑文。”
“娘也不清楚,你爹爹什么也不告诉娘,当年观王杨雄来咱家说是要给你定个娃娃亲,你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呵,爹爹心中只有姓杨的,如今如何,天下都改了姓。。。”
“你爹爹是忠。。。”
“愚忠。”
油灯渐暗,母女俩聊着过往,陆元子在母亲的面前丝毫不避讳的埋怨自己的父亲,因为她恨父亲,恨父亲为了效忠不管娘,也恨父亲为了回报杨雄而定下娃娃亲。
杨雄曾是元德太子昭的太子太傅,太子昭英年早逝,后来杨雄举荐父亲任太子昭次子越王杨侗的伴读,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的才华得以显露,所以想起这桩娃娃亲,就会联想起父亲在报知遇之恩。
陆元子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更希望得到真挚的父爱。
时间倒得丑时,陆元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箱子里翻出白麻孝服,因为母亲随时都有可能病故,所以她早就偷偷准备好了孝服,如今,倒是用在李木杨身上了。
陆元子不顾陆展鹏的阻挠执意这么做,也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以李木杨未亡人的身份披麻戴孝,那么甄维或许可以彻底放弃娶她的念头了,虽然此时的民风倒也不在意这些,终归也可以恶心一下甄维,也能表示她的抗拒之意。
再有,对于李木杨自尽的事,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李木杨是按照婚书来完婚的,而陆家却冷落了人家。
李木杨是为了完成先人的遗愿而来的,这是孝,在这件事情上,李木杨没错,而陆家有错,李木杨在投河之前做出的那首诗,足以说明当时他内心的无助与孤独。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望落晖。”
陆元子坐在古琴旁,望向漆黑的夜,回想着李木杨的那首诗,心绪再次翻涌,他是有多孤独啊?
也不知前两句是什么,陆元子拨动琴弦,喃喃低语:此生姻缘随风去,来世再做郎家奴。
残句对残句,也算让李木杨的碑文上饱满一些吧,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一滴泪水滑落,琴板上溅起细小的晶莹。
与此同时,同一轮圆月下。
洛阳城以东二十里之外,洛河之堤。
传来一声男子的仰天长嚎,
如同冬夜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