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洪的行事风格一如他的战斗风格,简单直接。
郑乾说了尽快处理三寨事宜,他就连隔天都不愿意等。
从账房出来后,直接找到了正在训练的周商,说要前往鬼哭岭。
“娄统领不好意思,我今天休假,你找别人吧。”
正在行进【五禽导引】收功式的周商眼睛都没睁开,便直接拒绝道。
“咦,昨天你不是挺起劲的么?”
被拒绝的娄洪不太理解,需要一个解释。
“呼~~~”
完成一趟【五禽导引】的周商睁开眼,一边擦汗一边道:“昨日随行,一是因为工作任务,二是因为想看看中品境界的修行者交手。如果只是旁观和捡人头,不如留在营地练功。”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不一直在动手么?”
娄洪比比划划,不满意道:“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中品高手,能够近距离观摩学习的机会你都不珍惜?”
“统领修为高绝是没错,但观摩学习就未必了,我连动作都看不清。”
周商无奈摊手:“从头到尾就看见人影“歘歘歘”穿梭,几下战斗结束,除了血光冲天人头飞起,实在学不到啥。”
“咳咳...这是我疏忽了,但我保证,你这次肯定能学到东西!”
娄洪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后,正色道:“昨天不是说要教你两招么,正好你今天休息,咱们就拿鬼哭岭的贼人试招,如何?”
宗派出身的修行者无疑是个宝库,即便不能将核心功法传授,漏出的些许知识也是奇珍级别的。
“感气是個很重要的修行阶段,在很长一段岁月里,这个修行阶段就是修行的全部,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市面上,很少能找到感气境界的功法秘术么?”
在前往鬼哭岭的路上,娄洪开始同周商科普,修行界的常识,“一方面是因为三甲真仙的修行理论,第二个也是因为古武流派的没落,随着通脉境界的普及,除了古武中最顶级的功法得以传承,大量古武流派都面临传承问题。”
“究根问底,是因为将感气境界当做修行终点开发出来的战斗技巧,最终都会在新的境界出现后彻底覆灭,除了极小部分立意高远的古武流派,大多数的古武流派,以如今的修行眼光看来,都是糟粕。”
“但把话说回来,如果将当世的感气修行者丢回当时那个环境,我敢说即便是宗门里最顶尖的感气境弟子,都会被同样境界的古武流弟子打得落花流水,因为古武流派,早已将感气境界的技巧开发到极致!”
“其中一些技巧,哪怕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都算顶级,我要教你的,便是一式,【还气生力】!”
两人说这话,大车已经在鬼哭岭前停下,娄洪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直奔山顶,而是先向周商问话:“血流寨加莫入林,你也见过数十位入品的修行者了,有没有发现,这些修行者,分外痴迷元炁外放的技巧,认为这样可以最大化元炁的威力,狗屁!”
“炼炁、致神两条道途不谈,只以锻体道途来讲,最大化元炁威力的方法只有一种,含而不发!”
娄洪将双掌用力摩擦数十次后摊开,掌心微弱元炁鎏光,覆于后腰两侧肾门,“元炁本乃人体精华,将其注入肾门,即可强化肾力,肾乃力之源泉,以炁强肾,便能强化气力,加速体力恢复。”
听到这招效果,周商眼睛猛地一亮。
【还气生力】后的娄洪头发黑亮的发光,他将双手从肾门放下,笑问道:“小子,你觉得这一招,比那些一击不中就只能抓瞎的元炁外放,效果如何啊?”
“别人我不清楚,但对我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招【还气生力】效果更好的技法了!”
周商这样感叹道,在创出佛光初现后,他就停止了冲脉。
因为冲脉破穴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消耗元炁的行为,如果以通脉为最高目标的话,那最好就是先将元炁蕴养到一定程度,然后势如破竹的冲脉,那样损耗比较小。
但看了娄洪演示的【还气生力】,周商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再打通左手的经脉,因为这招感气境界的技法,实在太适合自己了!
娄洪还是第一次看到周商遮掩不住的欢喜,当即趁热打铁道:“似这种【还气生力】的技巧,金刚门还有很多,所以之后你要选势力投效,应该多多考虑这方面。”
“之后?选势力投效?”
周商敏锐抓住了娄洪话语中的重点:“听这话,您好像觉得咱们商行会输啊?对方有高手?”
“狗屁高手,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听过啊。”
娄洪叹了口气:“咱们东主虽然不是修行者,但这脾气却是比修行者还大,说要将三寨匪寇的脑袋制成京观告慰死去弟兄的亡魂,你说这样一搞,永宁势力可不得恨东家入骨么,这股势力若是联合起来.....”
“反正我都想好了,若事不可为,我就将老郑带走,但这乾坤商行,肯定是保不住咯,以你的性子,必然也会离开商行,那离开后总要为以后打算吧。像老郑这样的冤大头,你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不如退一步,找个宗门势力投靠,我觉得金刚门就很不错。”
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
娄洪显然是个很成熟的战士,他甚至已经将最坏的情况都打算好了,连周商的动作,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商也不得不承认,娄洪说得非常有道理,如果乾坤商行真的要被滔滔大势碾碎,他在尽了护卫的分后,肯定会另觅生路。
但这种打算,战败之后再做也完全来得及啊。
“咱们一定会败?不见得吧!”
相较于娄洪的看法,周商显然有自己的输赢判断,“道馆弟子联合世家截杀来往商队,这种事根本见不得光,对方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哪里敢堂而皇之的上门找茬,即便心里恨极了,也只能是使些鬼蜮手段,可这样的争斗,只会让咱们越来越强吧!”
“你小子快去看看脑袋!还越来越强?”
娄洪无语:“没见早上走了多少人?用什么强?”
“可还有更多留下了啊。”
周商掰着手指这样分析道:“而且血流寨的高屠都换了七八个了,说明这种事对方做了很久,永宁州早已积累了无数对他们不满的人,只是曾经的他们势单力孤,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只能沉默观望。”
“但如今东家站出来,情况就不同了,咱们会成为黑暗中的一束光,只要咱们撑住,便会有无数萤火趋光而来,最终汇成燎原之火,我认为只要撑过前期,赢的概率很大啊!”
虽然听着有几分道理,但娄洪是不可能认输的。
杠,就硬杠!
“能被欺负,就说明本身弱,弱者集合一起,不还是强者眼前的菜,口里的食,刀下的鬼么?”
娄洪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这样的集合,有什么用?”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羸弱者之所以羸弱,是因为没有努力的方向,没有变强的理由。”
周商认真道:“强弱并非恒常,一个四体不勤每天只愿意躺在床上消耗自己生命的人,换个环境也会变成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的人。”
“嘁,你说的这种人,根本不存在!”
娄洪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别聊了,该做事了,做完还得赶回去呢!”
三炷香后,鬼哭岭众匪,卒。
……
三座由匪寇人头累成的京观,让家属们哭得酣畅淋漓,亦让永宁城的百姓,为此欢呼不已。
就在乾坤商行这边开大会的时候。
那边的连大掌柜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三山全军覆没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如果都是像云山寨那样的贼窝死了也就死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除了极小部分的真正匪寇外,三山的入品修行者,都是有来历有根脚的。
所以在消息传回永宁城的不久之后,就接连有人向连家堡问责。
其中,血手道馆的馆主宁立,态度格外强硬,“连大掌柜若是不能给宁某一个说法,那就不要怪宁某不顾昔日情面了!”
“宁馆主,发生这种事,老夫也很痛心,可这次并非只是您一家有损失,我行在丹霞山上经营数十年的产业毁于一旦,人员伤亡更是惨重,就连嫡系族人都死了数名!”
连大掌柜满脸悲苦,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宁馆主不去找正主,反而来向老夫问责,这是什么道理?”
“好,既然连大掌柜想听道理,那么宁某就同连大掌柜讲讲道理!”
面色枣红的宁立声音冷了下来:“当年要人时,连大掌柜向宁某保证,丹霞山血流寨绝对安全,绝对不会出问题。并承诺,若是有所行动,一定会先来同宁某商量,那么宁某想知道,为什么这次对乾坤商行动手,为什么不曾通知?”
“这...”
或许是没想到宁立这样的武夫竟然有这样清楚的条理,连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竟然语塞。
作为丹霞山的攒局人,丹霞山的匪寇头目其实都是城中各大道馆闯了祸或是犯了事,不好继续在城中露面的弟子。
最开始的时候,连家确实按照承诺那样,但凡有行动,都会同几位馆主商量。
但随着时间推移,连家对血流寨的掌控力日益加深,加之那些弟子也渐渐明白自己弃子的身份后,情况就有了些许变化。
明面上丹霞洞那些人依旧还是各大道馆的弟子,但实际上他们已经是连家豢养的武奴,因此之后很多行动,只有连家一方授意。
就像乾坤商行这次的事件一样,当时连根还不知道郑乾砸饭碗的行动,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针对的目标,也都是些没有跟脚的雇工伙计。
连六车护卫拢共加在一起,不足百人。
事后永宁州三方草寇势力联合发声,郑乾还不吓得夹紧尾巴,立刻滚蛋?
可谁能想到呢,郑乾这根搅屎棍,竟然会为了给商行的伙计、雇工报仇,让娄洪出手屠灭两座山寨!
更让连根生气的是娄洪这个愣头青,单枪匹马屠寨,他是怎么敢的啊!
真就不把同境修为的匪寇放在眼里,连带那么多入品修行者都视作无物呗。
现在好了,光是这一个上午,就有好几家道馆馆主前来问责,角度一个比一个犀利。
不是问连根为什么知道乾坤商行有中品修行者还要招惹,就是问既然要动手为何不斩草除根。
一个个都来问老子,老子去问谁?
老子哪知道天下竟然会有这样鲁莽的混蛋!
可这是连大掌柜的心里话,这话能当答案么,当然不行,哪怕百草商行才是实际损失最大的一个,但在这个节骨眼拿上,他根本不能开罪这些个道馆主。
宁立一看连根语塞,言辞更加激进,“宁某视作衣钵传人的弟子,如今死得不明不白,连大掌柜不觉得应该给宁某一个交代么!?”
弃子就弃子,什么衣钵传人。
商海沉浮多年的连大掌柜一下就听出宁立的意思,却也只能陪着笑脸:“令宁馆主痛失爱徒,老夫确实有思虑不周的地方,那按宁馆主的意思,该如何补偿?”
“庸才满盈,良才难觅,以宁某年岁,再想遇见衣钵弟子,不知何年。”
宁立叹气道:“念在往日交情,连掌柜就准备十人份从感气到通脉的足量丹药,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宁馆主痛失爱徒,这点要求当然不过分!”
连根皮笑肉不笑的应下。
“哈哈,连掌柜果然爽快,既然如此,宁某就告辞了。”
得到赔偿的宁立离开连家堡,脸上再看不到一丝失去“爱徒”的悲伤,迈着春风得意的步调走出连家堡。
“父亲,怎么样?”
一直在连家堡外等待的宁康,看见宁立走出来,便迎上前去,跃跃欲试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向乾坤商行动手?”
“谁跟你说咱们要向乾坤商行动手了?”
本来心情不错的宁立听到这话,当时就一个爆栗过去。
“哎呦!”
宁康抱着头,委屈又不解。
“蠢小子,混江湖最重要的是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一个普通入品弟子,死了也就死了,为了他去找单人灭门的中品高手麻烦?”
宁立戳着宁康脑袋,恨铁不成钢,“照这样搞法,咱们道馆收的是徒弟还是祖宗?等你做了馆主以后要记好咯,所谓道馆弟子,就是农夫养得牲口,能干活挣钱的才是好牲口,若是懒驴老牛,不如杀了吃肉!”
“嘶....那聂师弟加入血流寨后每年都有孝敬,应该算是好牲口,他的仇我们该报吧?”
宁康捂着脑袋,学以致用,举一反一。
“什么聂师弟?叫聂逆!记住了,今后若是有人问起,那就是我血手门弃徒,贼骨天生,因为投靠血流寨,早就被为父除名了!”
宁康听到这话,感觉世界都碎了,目光呆滞,难以置信。
宁立则是一副“你啊,你啊,何其天真”的失望表情,轻拍宁康脑袋,“臭小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听好咯,修行不是打打杀杀,是利益算计。”
“拿这件事来讲,为父去找娄洪报仇,不论如何都是亏,若是为父伤了败了,那更是亏上加亏。但咱们以聂逆的死,向百草商行发难,动动嘴皮就拿到了十人份足额的入品丹药,这就是稳赢!”
“十人份的入品丹药!”
宁康嘴巴微张,连痛都顾不得了,满脸惊讶,“连大掌柜舍得?”
“他必须得舍得。”
宁立冷笑,“永宁药草生意一本万利,每年有多少零散药商想要进入此地,所谓永宁州三山四寨,匪寇遍地,其实是商盟用来保护自己利益的墙,如今墙被人拆了,受影响的可不止一两家,连家作为永宁药行龙头,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墙重新建起来,不然等消息走漏出去,永宁药行不知要损失多少。”
“我明白了,连家重建山寨还得仰仗咱们道馆的力量,就算连大掌柜不舍得,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终于咂么出点味道的宁康,试探性的做出判断。
“对咯,但商人哪肯做亏本的生意。”
宁立欣慰笑道:“一份钱办一件事都觉得亏,他肯那么大方给十人份的足额丹药补偿,事后至少要向咱们道馆讨要三名入品弟子。”
“三位入品?”
宁康一惊:“要这么多?”
“蠢货,他要咱就得给么?”
宁立无语:“丹霞山被破,连家是亏损最大的,奴隶跑光不说,走之前还将红楼给烧了。如此深仇大恨,连根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对上单人灭门的那位,别说三位入品,三十位入品都不一定够,虽说弟子都是牲口,但也不能由他这么造啊!”
“这....孩儿不太明白,我们不是收了对方的丹药么,不派人不太好吧?”
宁康挠挠头,年轻人脸皮薄,有些拉不下脸。
“什么丹药?”
宁立笑了:“你记住咯,为父今天只是来同连大掌柜叙旧的,没有丝毫利益牵扯,更没有什么丹药!”
“您不是刚刚还说.....”
宁康不服气的想要辩驳,却又被一个爆栗敲在脑袋上。
“啪!”
“臭小子,好好听,好好学,少开口,你啊,还嫩着呢!”
……
几日后,连家堡内、连根府邸
“卑贱武夫,安然如此欺我!”
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大掌柜的胸膛起伏如风箱一般,“一群狗杂碎,收了丹药却不办事,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几大道馆都被娄洪吓破了胆,其实何止他们。”
连凌苦笑:“死了几个伙计,就派中品高手,两日踏平三座山寨,还将匪寇头颅垒成京观,听下人说,郑乾在三座京观前向死难者家属承诺,三山不灭,此仇无休,这是在对咱喊话呢。眼下借刀杀人的计策行不通,真请族里培养出的武者去拼嘛?”
“外人靠不住,只能咱们自己来。”
连根红了眼,“走,同我去请示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