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酒肆“京都小酌”里还蔓延着黍酒“京都珍”的酒香。
下一刻,这里就被蜂拥而来的武人、游侠、吃瓜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得亏酒肆掌柜稳住了局面,第一时间锁上了门,才避免更多人的涌入其中,究是如此酒肆外的喧闹声、嘈杂声此起彼伏。
天子刘宏也在其中,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像是既惊愕于羽儿敢在这个敏感时间 放出豪言,能败南匈奴王子
又让他那颗失望,乃至于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星星烛火。
“陛小心”
周围太多人,哪怕是压低声音,蹇硕已经不敢称呼“陛下”这样的字眼 刘宏眸光幽深,他一言不发 只是静静的盯着那大门紧锁的“京都小酌”。
他十分期待,羽儿出门时,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柳羽与荀彧、蔡邕、桥玄本还在聊着有关皇甫嵩落败的事儿。
突然,就有仆人来禀报。
方才知晓,有人在散播谣言,说玉林观柳观主扬言,他有法子能打败这南匈奴王子。
这事儿可不小。
隔着窗户,柳羽能看到酒肆周遭围满了人,甚至无数游侠、武者口中齐齐高呼着“麒麟才子”、“玉林观主”的名字。
俨然,许多人对这位“玉林观主”充满了期待。
“贤弟何时放出过这等豪言?”荀彧眸光冷凝“这多半是”
一句话没有讲完,柳羽挥手示意,让荀彧不用细讲。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的,刘羽方才拒绝了宦门与袁家的征召 接下来,就出现这谣言,势必是某一方势力觉得失了颜面 故意散播出这番话 让柳羽骑虎难下。
“柳观主,打算怎么做?”桥玄凝着眉,语气沉重的张口。
柳羽顿了一下,“气氛已经到这儿了,我若是现在去解释,怕是没人会信。”
“这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蔡邕微微摇头。“俯首玉林有柳郎,若是这件事儿处理不好,好不容易立起的名声,顷刻间就会坠入谷底,想必这些,才是宦门与袁氏喜闻乐见了吧?”
唉
柳羽无奈的一摊手,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
不过,无奈的表情只是停留了一息的时间,很快,他的嘴角咧开,淡淡的笑出声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人要毁我这名声,若是再缩起头来,岂不是 真成缩头乌龟了?”
言及此处
柳羽缓缓起身 当即朝桥玄、蔡邕行礼。
“桥子、蔡子,晚辈先告辞了。”
桥玄与蔡邕均是一捋胡须,那白色的胡须被捋至红色的儒袍上,两人的身姿别有一番风采。
“万事小心。”
桥玄与蔡邕嘱咐道。
“放心。”柳羽回了一句,招呼荀彧。“文若,我们走。”说罢,便踏步往楼下行去。
荀彧当即起身,也朝桥玄、蔡邕行了一礼,急忙去追向柳羽。
“京都小酌”的门前已是水泄不通。
“柳观主!”
“柳观主!”
“柳观主!”
似乎,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无数百姓、武者、游侠齐齐高呼“柳观主”三个字。
山呼海啸。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一次的跌落,或许就再没有爬起的机会,这个道理,人尽皆知。
千呼万唤。
终于京都小酿的大门打开,柳羽与荀彧出现在门后。
“他便是柳观主”
当即,人群中,就有人认出了柳羽,大声喊道。
这下,原本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一下子停了下来,可短暂的沉寂过后,人群中又纷纷传来各种各样的问题。
“柳观主被坊间称做麒麟才子,既放出豪言,那多半是有主意了。”
“柳观主,你打算怎么战胜那南匈奴王子呢?”
“柳观主看起来,一袋米都抗不上楼,总不至于,柳观主要亲自出手吧?”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此起彼伏
众人都在期盼着柳羽开口,可柳羽似乎很耐心,他听完了许久的问题,这才打算开口。
他双手向下一压,整个酒肆门前顿时安静了下来。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我柳羽不过天师道一个寻常的道人,既不通宵武艺,又没有决胜千里之外张子房那样的智慧,至于那豪言非我所出,乃是天机!”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唉,机缘巧合,竟从我口中泄露了一些,看来是瞒不住了那索性,今晚亥时,我于玉林观做次法,请我道家鼻祖老子替诸位解答如何?”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
这是道德经中的话!
柳羽的回答虽没能直接解答所有人的疑问,但他抛出了一个更大的悬念。
玉林观作法,请“老子”回答。
尽管这个时代道教式微,可这丝毫不能消减老子的影响力。
要知道,被儒家奉为“祖师爷”的孔圣人,他年轻时离开老家曲阜,前往洛阳拜老子为师,向老子学习道家哲学,两人虽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儒家又素来讲究尊师重道,故而,道教可以打压,但道学,乃至于“老子”,他们还是很尊敬,很推崇的。
故而,柳羽提出请“老子”作答,一下子就唬住了在场所有人。
也将悬念留在了今晚亥时的玉林观。
柳羽的话还在继续。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这也是出自道德经上善若水,柳羽是刻意留下这么一番很有逼格的话,让众人去品,去细品吧!越是品出几许玄虚,效果越好。
留下这么一句,他朝所有人行了个“道”礼,本想再补上一句“无量天尊”。
又觉得这个时代好像不怎么合适,避免画蛇添足,索性迈步向前,啥也不说了。
众人默契的腾出了一条路,让柳羽与荀彧徐徐离去。
反倒是天子刘宏这边。
他口中轻吟。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上善若水,羽儿是打算以柔克钢么?”
蹇硕听出了天子的意思,若是不搞清楚皇长子究竟在搞些什么,怕是天子要不得安寝了。
他连忙提醒道:“如今方才午时,距亥时还有许些个时辰。”
“先回去。”刘宏轻轻摆手,旋即转身上了马车,他不忘补上一句。“今夜亥时,玉林观!”
“喏喏。”蹇硕连忙答应。
其实,根本不用吩咐,他心里清楚的很。
事关皇长子,事关擂台,陛下势必会微服夜游玉林观。
河东郡通往洛阳城的官道上,烈日炎炎下,一人一马在官道上疾驰,人和马的影子被太阳拉得好长,显得孤独、寂寥又沉重。
张飞骑在马上策马疾奔,他不累,他的马儿也累了。
渐渐奔驰的速度降了下来。
前面是一处驿站,张飞眼睛一亮,可很快,他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今郡国马尽数收入朝廷,莫说是驿站没有马可以换,就是能换,他随身也没带那么多钱哪!
可一旦停下来,那几时才能到洛阳?几时才能到玉林观?几时才能见到玉兰妹子的夫君!
“可难死俺了!”
张飞一敲脑门,因为太过激动,手上没轻没重,竟敲得自己一阵眩晕!
可眩晕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驿馆门前,有一个公子走出,马夫给他牵来一匹上好的白马,论鬃毛比张飞胯下的这匹成色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嘿嘿,巧了!”
张飞嘴角一咧。
缺什么,这不就来什么了么?
他皮鞭连续抽打着马儿,马儿吃痛,速度又快了一分,“让开,让开”张飞那咆哮的大嗓门接踵而出。
驿馆前的公子与马夫吓了一跳,只觉得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骑在白马上,朝他们就要撞了过来。
下意识的闪开。
却不想,张飞手快且早有预谋,一把拽住了那刚出马厩白马的缰绳,带着它就往前跑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懵在了原地。
似乎好像,仿佛有一个黑汉骑着马冲了过来,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他们的白马?
这
这
这啥情况?
还有王法嘛?
还有律法么?
“你这黑鬼,老子日你”那驿馆前的公子先是一阵懵逼,回过神儿来时,自己的白马已经被掳走,他脱下鞋子就朝张飞砸去,可张飞一骑绝尘,官道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正直错愕
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匹白马,正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疲倦的朝驿馆这边小跑过来。
俨然,是方才那黑汉子胯下的那匹
“狗一样的东西,凭什么给老子换马!”
近距离看,驿馆前的这公子也是个粗犷汉子,暴脾气“老子的白鹄、“白鹄””
俨然他丢的马儿叫“白鹄”
就在这时。
“子廉?怎么了?”
又一道声音从驿馆内传出,说话的是一个儒雅的男人,当然儒雅外表下,他那裸露在外的,孔武有力的胳膊异常明显。
仔细去看,却不是沛国谯县的曹仁曹子孝还能有谁?
而他称作“子廉”的,自然便是族弟曹洪。
“子孝,我真是服了。”曹洪气不打一处来,“一大清早,我寻思着去遛下白鹄。哪曾想,却被一个黑鬼把白鹄给掳走了,却送回来这么一匹骨瘦如柴的马!”
曹仁善于相马
此前他们兄弟三人去买马,曹仁一眼就相中了那匹名唤白鹄的马儿。
当然,曹洪是金主,曹仁是要把这马让给曹洪的。
曹洪又嗜马如命,对这白鹄喜爱的不得了。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这曹家白鹄将会在三国时期大放异彩,三国时谚曰:“凭空虚跃,曹家白鹄”,指的就是它。
除此之外,董卓一把火焚烧洛阳,撤往长安,曹操追逐董卓时,遭遇埋伏
曹洪喊出那句“公急上马,洪愿步行。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时,也是将自己的这匹白鹄让给了曹操,助他逃出。
拾遗记魏中记载的“此马走时,惟觉耳中风声,足似不践地。”
由此可见,此马之珍贵、稀有!
“子廉莫要生气。”曹仁劝道:“或许别人是有急事儿只是换换!他日会归还。”
曹洪一双眼眸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凝望向曹仁:“子孝,说这话你信么?”
似乎
是有些不信!
反观另一边,张飞一边挥着马鞭,一边颇为嘚瑟。
“哈哈,好马,好马,俺这块头,跑起来还能蹄不沾地,就像是在风中一般!驾,驾!”
河东解良县,刑室中,关羽双臂被吊在房梁上,身上那绿色的衣衫被皮鞭撕扯的褴褛,一道道血痕渗出。
他背上也皮开肉绽,人已经趋于昏厥,皮鞭却仍在打落。
颜良看到这一幕都疯狂摇头,直觉得眼前的这个“关长生”太硬气了。
“大哥,别打了,都昏过去了。”颜良朝文丑说道。
文丑焦躁的说:“泼醒!”
这下,不止是颜良,就连刑吏都有些心虚了,他连忙道:“颜公子,丑爷,大汉有律令,审问犯人,一日鞭笞数目不可过百,犯人晕厥而止。”
文丑哪管这些,他尤自因为兄弟惨死于这关长生的手下而愤怒不已,他冷冷的道:“老子让你把他拨醒,就泼醒,哪那么多废话!”
一桶水泼了过去,关羽缓缓睁开那丹凤眼,他极度虚弱,但看文丑的眼神却充满了揶揄与鄙夷。
这道目光,让文丑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和恐惧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招惹了这样一个“狠人”!
“打!打”
文丑的声音发颤。
“别打了!”就在这时,刑室外,县长颜和的声音传出。“关下去,给他吃的。”
“喏!”刑吏如奉大赦。
他们见过太多屈打成招的,也见过太多受不住肉刑,将同党招供出来的。
可
像是眼前的这位,无论怎么挨打,一声不吭,这等耐力与毅力,让刑吏鞭打时,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每一鞭上去,刑吏心头就莫名的恐惧一分。
换了一处干净的地方。
颜和当先坐下,颜良与文丑也分坐两旁
“那关长生招出同党了么?”颜和当先问道。
“嘴硬的很。”文丑的语调有些发颤。
颜和感叹:“前两日,有一个黝黑的汉子出了解良县,料想便是他那黑脸同党,看样子是往司隶去了。”
这话脱口
文丑还没回过味儿来,颜良却是眼珠子一转。
“父亲是担心,他去洛阳?”
“去了也不怕!”文丑霍然起身,当即回道:“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关长生一个看家护院之徒,他的同党能是什么货色?不过也是平头百姓,纵使去洛阳,又能如何?”
“我是担心咱们在解良县的这些事儿,被朝廷注意到了!那才是因小失大!”
颜和的语气冷然。
这
文丑挠挠头,如果是这一层,那他真没想到。
颜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父亲是想”
“防患于未然。”颜和压低了声音。“吾儿,你去趟洛阳,一来将今年的孝敬送到洛阳城郊袁府的庄园,二来,我准备了几份特别的礼物,你去送给袁绍袁本初,与他结交,顺道向他提点下那黑脸汉赴京之事,通过他告知袁家两位族长,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儿,万一有案子也能压下来!”
此言一出,颜良沉吟了一下,张口问道:“为何特地结识的是袁本初呢?袁家的嫡长子是袁基,嫡子是袁术纵是结交,他们两人似乎比袁本初更合适吧?”
“你懂什么?”颜和摆手道。“袁氏的根基不在洛阳,而在汝南,袁家三位公子,谁人得势要看汝南的形势!”
“袁绍在汝南建立奔走之友联盟,将许多党人收纳其中,更是办起汝南十日谈与平遥古城二龙里的月旦评公然打擂台,袁家三子中,他更有雄心!”
“而有朝一日,党锢一旦被解除,那袁本初手下这一大批党人,将能发挥出极其庞大的能量,袁家因为党锢之祸中的善举,已经成为了天下氏族之首,与袁家,与袁绍处好关系,可保咱们颜家数代平安!”
这话脱口
颜良拱手。“父亲高见,孩儿受教!”
文丑却还是一头雾水,他挠挠头,眼眸望向隔壁牢狱方向。
“伯父?那这关长生”
“不要用刑了。”颜和吩咐道:“肉刑几日都没有开口,料想是撬不开他嘴巴的,再说了,下月就行刑,再上大刑,何必呢?”
话说到这儿,文丑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点头称是。
毕竟,他与颜家乃是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不过
每每想到关羽望向他时那揶揄与鄙夷的目光,文丑的心头就是一阵悸动,仿佛冥冥中,他欠这家伙点儿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呢?
入夜温度降低,有丝丝凉风吹起。
冷月的挂在暗墨的天空,一轮冰晶,幽皎婺洁,今日并非十五,可莫名的月竟很圆,不知是万户团圆的象征,还是月盈则亏的起点。
就在这样一个看似无比寻常的夜晚,玉林观却围满了人。
好在荀彧早有准备,提前组织起流民,组成人墙,将馆内一处空旷的地带团团围住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木桌,几枚蜜烛,烛火星星点点,就像是做法事一般。
只是,区别于其它道人做法事时,需要的“黄纸”、“香炉”,这木桌上仅有无数枚鸡蛋准确的说是鸡蛋壳,周围摆放着一些艾草
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俨然不少人已经开始议论,柳观主打算何时请出“老子”?
“老子”又会如何指点迷津?
大汉如何才战胜南匈奴的王子?
每一个问题,都是吃瓜百姓们议论的焦点,更是吸引了无数游侠的目光,不夸张的说,上一次道门获得如此关注,还得追溯到武帝朝前时,那还是董仲舒将“儒家思想”大肆调教一番前头。
呼
厢房内的荀彧看着窗外的人群长长的呼出口气,他褪去衣衫,准备换身干净的新衣,也去看下贤弟那“神乎其神”的做法?
让早已骑牛过函谷的“老子”指点迷津?解决大汉困局?
这也太玄奇了吧!
当然,如果真的能做到,那道教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无疑将上升一大截。
荀彧素有洁癖,以名香薰衣,他正思虑要给哪身衣服熏香,却正看到了一件红色的儒袍,那是柳羽派道人给他送来的,衣服上已经熏香,且是荀彧最喜欢的味道。
当然
这不重要,这身红衣当即就让荀彧回想起今日上午,“京都小酌”酒肆内,桥玄与蔡邕身着的红色儒袍,格外引人注意。
说起来,桥玄人称“桥大公子”,他行为素来诡异,穿红色儒袍也平平无奇,可蔡邕蔡夫子什么时候这般高调了?他不是一向喜欢素色么?
不及多想
既是贤弟送来的红衣,那荀彧索性就穿上,别说红衣加身,荀彧整个人都醒目了不少。
眼看着就到亥时,窗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柳观主呢?眼看亥时已到,柳观主怎么没有出现?”
“就是啊柳观主说请老子来为大汉指点迷津,他他倒是出来,倒是请啊?”
“是不是柳观主根本就没办法打败那南匈奴王子,他不过是故弄玄虚?”
随着时间的推移。
隐隐已经有些“不友好”的声音出现。
荀彧的眉微微的凝起
莫说别人了,就连他都不知道这个贤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这时。
“快看快看”
“天上,天上那是什么?什么?”
“是是灯笼么?”
无数惊骇的声音接踵传出,荀彧赶忙跑出厢房,却正看到一个个灯笼正在迅速的升腾,灯笼飞飞起来了?
荀彧惊骇的望着这漆黑天空中的点点灯火,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它们与星星一起,将整个漆黑的天穹点亮!
这画面顷刻间就打破了他荀彧二十年所有的学识与沉淀。
这等现象简直“妖异”、简直“玄奇”,这已经不是任何一本古籍文献能够去诠释。
当然,他不知道,这只是“孔明灯”而已
他更不会知道,这“孔明灯”,只是柳羽计划中,“老子”降临前的开胃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