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骏不想惹人注意，没有招呼王陵和师玫，稍稍变换体型外貌，孤身离开无忧洞。

抵达东岭寨后，他也没有拜访王长老，戴上看不清脸的遮鼻罩帽，身裹污迹斑斑的兽皮斗篷，扮成探荒者的邋遢模样，仔细逛了一遍山寨外围的地摊，果断掐灭萦绕于心的捡漏念头，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商行里补充了两大瓶气血丸，便融入往来不绝的人流，走进东荒。

冬雪覆盖的东荒，别有一番清爽沉静的韵味。

站在高处眺望东荒，到处都被雪裹着，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涂白的远山重重叠叠，像大海卷起的滔天白浪。千山万壑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光雾中，无所谓天，无所谓树，也无所谓高山峡谷，就像一片雪海，高高耸立的山峰，犹如座座小岛。

林骏特地戴上拳套“无踪”，运转魅身变，一头扎进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他越过洁白世界底层奔流着的黑带似的溪流，在交错承载着白雪奏鸣的纤细音调的枝杈间飘然穿过，绝不惊动身旁雪尘，即便踏雪，也是无踪……好不惬意！

偶尔，一阵清新而又有几分寒意的风迎面涌来，即将抖落堆积枝头的玉屑时，他仿佛预知似的，提前找准下一个落脚点，以武道意志激发阵法，拳套“无踪”陡然弹射出一条三十丈长的透明丝束，瞬间避开烟雾般的雪沫儿……

晴朗冬夜，月明星稀。压在地上和枝头上的厚实白雪，漫山遍野地反射清冷月光，使得粼粼流淌的明月光也染上了寒意，变得寂寞而纯粹。

也许害怕被孤寂侵袭，惹上莫名愁思；也许大部分化妖喜欢猫冬，很少出来巡山……不知为何，凡是在能冷掉牙的冬季深入东荒的探荒者，都会在寒夜里燃起熊熊篝火，煮茶烤肉，聊天打屁，借以驱散严冬的孤寒。

连性子素来清冷的林骏，也下意识选择靠近篝火的大树上休憩。

“刀老大，俺听东岭老疤脸说，不知什么原因，煞身门正在调集大军，准备一举剿灭五妖盟，任门主和杨谷主都亲自出手了，在秃岩谷与五妖盟妖魔头领过招呢！”一个皮肤黝黑、胡子蓬乱的壮汉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对旁边那个肩膀宽阔、相貌端正的汉子说。

那汉子只顾埋首擦拭手中的厚背大刀，头也不抬一下。

“老子也听说了……这事儿最先是从‘独狼’秦开山嘴里说出来的，据说他无意间闯进秃岩谷，亲眼目睹任门主和杨谷主联手镇压一头三首狮妖，那场面，可真是地动山摇……后来，又有很多炼煞武宗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着不像是假的。”说话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大冷天里，干瘦的身子只裹了件单衣。

一个年轻人也加入聊天。“这都是个把月前的旧事了。咱们出来时，我亲眼见到鑫盛、咸通、富山等五家商行供奉组成的探荒队，直奔东北牛首山，后面还跟着几千头莽牛规模的商队……”

说到这儿，年轻人把嗓音压的很低。“我表弟就是商队赶牛的，临行前喝酒时，他偷偷告诉我，商队大车都是空载着，诡异的很！”

最先说话的壮汉闻言一拍大腿，双目放光地放下酒葫芦，凑近擦刀汉子，兴奋说道：

“老狐狸秦开山的话虽不能尽信，小李子这么一说，就对上了……煞身门早就对东荒这块‘肥肉’垂涎欲滴了，却顾忌仙门不敢妄动……如今，虽不知安澜那边出了啥事，可那帮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商行，行动如此干脆，侧面印证了秦开山的话……俺估计，那帮商人大概趁着煞身门高手大战五妖盟妖魔首领，牛首岭化妖老巢空虚的当口，跑去捡便宜呢！……刀哥，咱们……”

“想找死，自己去！”黑的发亮的壮汉还没说完话，就被他嘴中的刀哥打断了话头。

相貌堂堂的刀哥，单臂拎起长达四尺的厚背直刀，双眼微眯，对着篝火仔细打量寒光四射的刃口。末了，一翻手腕，向后挥出两朵刀花，才嗖地回刀入鞘。

年轻人羡慕地说道：“刀老大这口厚背刀，怕是已经养出兵意了吧？啧啧……”

刀哥还是不搭话，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美滋滋地抿了一小口，往篝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虚弱下去的篝火再次翘头，照亮他那光秃秃的前额，染黄周围的花白鬈发。

“秦老头的话理应不假，商队捡便宜的事儿更不会假！”刀哥的嗓音很浑厚，语气沉沉。“不过，那都是炼煞高手才敢沾惹的非凡事儿，和咱们凡夫俗子没有半文钱关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咱们探荒客，脑子可以笨点，刀子可以钝点，但绝对不能没有自知之明……能和任门主、杨谷主那类神话高手掰腕子的妖魔，是你那对不过五千斤力的鹰爪手能念想的吗？哪怕是低级化妖，都能拿咱们当点心吃……”

说到这儿，他摸了摸身边鼓鼓的硕大背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哥哥一句劝，明儿一早，咱们就回东岭寨……这一趟收获颇丰，是时候搂着婆姨窝炕头了……”

林骏深深地望了眼那位睿智的刀哥，迎着微曦晨光，全力施展魅身变，朝东北方的牛首岭飞驰而去。

第四天黄昏，他在断齿峡谷赶上了那群商行供奉——他们皆佩戴商行腰牌，年龄都不小，被众人围在中间，身份最尊贵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神情威严的老者。

林骏特地潜到近处，侧耳倾听：什么今晚要大吃一顿，等越过甘泉后，就没有热腾饭菜啦；什么据可靠消息，牛首峰化妖首领虽殒命秃岩谷，可麾下尚有七十来头化妖，不可盲动啦；什么老老实实在牛首峰附近潜伏，猎杀落单化妖，让外地商行的人先上，坐收渔人之利啦……

一边侧耳倾听，一边细细打量。这群人过中年的本地商行供奉，应该都是无忧洞前内堂弟子——炼煞入体的修为，却受困于天资不足和财货匮乏，不得不在不惑之年外出寻觅缥缈的机缘……

两个时辰后，新月凌空照。林骏绕过他的前师兄们——商行供奉，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