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区没有林骏原以为的烟囱，连一丝烟火气都闻不到。

无忧洞的兵堂里也没烟火气，因为韩主事他们用的是地火。难道秃岩谷地底也有地火？

一路行来，林骏不免左瞧右看，透过高大门窗观察石屋里的动静。确实没有地火熔炉之类设备。进进出出的学徒们肩扛手提，都是初步成型的半成品。侧耳倾听，也听不见叮当作响的敲打声。

当他们跟在张姓弟子身后，走进一座占地颇广的三层石楼时，林骏方才释去心中疑惑。

“此乃情欲炉，”张姓弟子领着林骏四人参观石楼底层时，指着一尊椭圆巨炉说道：“以四阶之上的情欲浊晶为薪，可熔炼玄级以下宝材。”

因为楼上乃宗门重地，又因为事务繁忙的蒋大家只接待与她相熟的司徒楠，林骏他们只得留在楼下等待。

师存武等他的曾祖母上楼后，全力施展世家子弟特有的交际能力，殷勤又不卑微地与张姓弟子攀上了交情，一口一声张大哥叫着，甭提有多亲热了。

从来不肯不安分的存武小子，本就对铸兵感兴趣，虽然煞身门将作谷主要制作攻伐营垒等器械，可他却觉得铸兵与制器差不多，毫不介意地提出参观请求，

踏实本分、酷爱制器的张姓弟子，并不擅长知客，除了说几句天气好，或吐槽秃岩谷的荒芜以外，没有其他可堪热聊的有趣话题，心中不免尴尬。师存武的请求，可谓正中其下怀。

好奇的林骏，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年轻学徒扛着不知名的黝黑金属锭，踩着拱状扶梯，爬到两人多高的情欲炉顶，听候老师傅的命令，随时准备下料。

这下料可不是一扔了事。朝炉里扔金属锭子看似容易，若是两膀没有万斤力气，连五尺长的锭子都扛不动，更别提分锭喽。

锯齿状的条锭刻着十个分度和一百个寸度。老师傅一声：“三寸！”学徒必须心明眼快手稳，对准条锭的第三个寸度猛击。只听“啪嗒”一声，锭子落入炉中，不多不少，正好三寸。这一击心意相通、眼到手到。

师存武的张大哥不无赞叹地说，看似粗鄙的扛锭分锭，不仅考量学徒的力气、心境、眼力和掌劲，更是磨炼武道意志的好差事。他还指着学徒说，抗锭的大多还未炼煞，分锭的则普遍炼煞入体。

众人无不惊讶，师存武更是小心翼翼地收敛眼底的傲气。林骏打心底赞叹：不愧是统御一州之地的高门上宗，从来不会培养只会闭关苦修的呆子，而是将修炼融入日常：坐卧起行，皆有法度；形容举止，有板有眼。经年累月，水磨无声，不知不觉间，便已锋锐砺出、心性天成。

与之相比，作为中等门派的无忧洞，培养弟子的手段可谓粗陋。至于躺在祖宗功劳簿上吃老本的归元宗，更是望尘莫及。难怪数千年来，煞身门总喜欢挑事，基本占据攻势，而号称“万仙来朝”的归元宗，往往被动挨打，疲于应付。都是有原因的。

“敢问张兄，”林骏抱拳问道：“煞气分三等：天地真煞，后天阴阳煞，以及情欲浊煞。与之相对应的，除了情欲炉，是不是还有更高级的阴阳炉？或真煞炉？”

张姓弟子见林骏他们兴致颇高，欣喜笑道：“不错！将作谷中便有一尊珍贵的阴阳炉，可熔炼地级以下宝材。不过，目前咱们无力制作阴阳炉，只好花费重金向圣宗求购……唉！要不是任门主和杨谷主同一年晋升神通武宗，博得一门双武宗的彩头，还不一定轮得上咱们哩！至于真煞炉，当然只存在于圣宗某地，传说能熔炼天地呢……啧啧！”

第一次听到此等奇闻，众人无不咂舌，纷纷钦佩张姓弟子的博学，彼此间的话题更多了。

与此同时，登上石屋三楼的司徒楠，正与身材娇小，头发灰白，一脸精明的蒋大家聊得火热。

“不瞒楠姐，”蒋大家一扫平日的威严，化身亲密闺蜜，紧握司徒楠的白嫩玉手不放，“情欲炉竟奈何不得那张翡翠鳅皮，无奈之下，我只得求助杨谷主施展大神通，星夜返回将作谷，用阴阳炉足足熔炼了三天三夜，才将其收拾妥当……此皮当为地级宝材，错不了！之后，又耗费七七四十九天，添加数种不低于玄级的宝材，终于达成姐姐的要求，你瞧。”

她转过身去，拉着司徒楠走近六个木架子。

当司徒楠听到变异鳅皮真是地级宝材时，心里就在滴血。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蒋大家倍显亲热的话语上，始终没有听到对方惯常的抱怨：用料多少啦，余料多少啦，这次亏啦……当她被拉到似乎光秃秃的木架前时，借助泛红的夕阳，才发现每个架子上都套了一副几乎透明的带帽软甲。

蒋大家见她靠近才发现隐身软甲的存在，不由得意一笑。“此甲分属地级宝甲，不仅能硬抗神通武宗或金丹真人的随手一击，还有耐水火毒寒之奇效，更可贵的是，倘若放在日光下不仔细看，几乎透明无形，故而取名隐身软甲……翡翠鳅皮被阴阳炉熔炼后，才显出隐形特性。为了发挥此甲的隐身功效，我特地将其设计为兜脚连帽甲。”

司徒楠闻言，仔细瞄了眼特制的兜帽和脚裹，脸上笑意融融，心底血流如瀑。她们打了近百年的交道，她太了解蒋老妖婆的为人了——精明强悍，口舌犀利，绝不吃亏，还喜欢占小便宜——难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是黄花老处女，没人要。

她心知肚明：老妖婆越是对你热情，说明她占的便宜越大。直到此刻，她依然绝口不提到底用了多少料，便可知变异鳅皮的宝贵之处，搞不好是天级宝材……

司徒楠一边心念电闪，一边抹了蜜似的奉承她。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至少如愿获得六副宝甲和一对拳套，也达成了预期目的。索性遂了对方的意，落一份香火情。

不料，蒋大家话头一转，说道：“听李洞主说，击杀变异鳅皮的弟子，竟把数百年无人练成的魅身变推到圆满境了？此子是否跟姐姐一起来了？……唉！在我看来，这隐身宝甲只有一个缺点：难以收进如意囊中。最好让得甲人立时着甲，免得夜长梦多，”

司徒楠心中一动，展颜一笑：“他们就在楼下……”

蒋大家大喜过望，转身朝楼下高呼：“宝儿何在，速请贵客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