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趣坊。
有钱人吃茶看戏的时候往盘里丢几银碎钱,打个小赌、搏个小彩,无论输赢,钱都会打赏给台上的舞女、戏子,就叫手趣。
但民间的手趣,动辄赔上身家性命,必定要红着眼拼个输赢。
手趣坊起了个贵气的名字,但做的是民间的生计,在问天城扎根了十来年,没人动得了他,它背后的靠山可是四王爷!
今儿坊里迎来了两位公子,进来就撒钱,一把一把丢出来都是成千上万两,赢多输少,看样子是来体验生活的富贵人家。手趣坊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掌柜的和手底下人打了眼招呼,不一会底下人在二楼给他传递了暗号。
掌柜挤出笑容,拱手迎上去。
“两位公子,我们东家有请。楼底下是些小盘口,两位公子随便砸一砸就崩盘了,还请上楼,玩个尽兴。”
“好呀。”
木山居,那是淑秋先生书房的名字。淑秋先生出身自紫玉楼,那边的人多爱把书房起名为“什么什么居”。
木山居里,正对门的那面墙是书柜,可能有上百个抽屉。书柜前是一张长桌,上面整齐摆放着淑秋先生平日要处理的事务。进门左手边空着,挂着一副字帖,上面写着“初遇只道是寻常,回首安知……”后面四个字被暗褐色的血污,认不出是什么字。进门的右手边则供奉着灵牌,上书紫气东来。
知道常笑的剑在复试中“丢”了以后,淑秋先生把他唤进书房。她抽开书桌底下的柜子,双手捧出一把剑。这把剑的剑鞘和剑柄都是木质,色泽内蕴,应当是每天都有人盘玩。
常笑接过剑的时候,能清楚闻到芳香袅袅,味道和淑秋先生的身上的芬芳同出一辙。
“剑名分光流影,长三尺四寸一分。它是我一位故人赠予我的木剑,我把剑刃换成紫金冶炼的软剑,正适合你用。”
常笑拿在手中,只觉它轻似鸿毛,特别适合施展快剑,配合他一身卓绝的轻功,如虎添翼。
“淑秋姐姐,这剑太珍贵了……”
“拿去,它就是你的。”
穿新鞋子尚且需要适应几天,何况是剑?
因此,在常笑拿到分光流影以后,云夕一有时间就打着帮常笑熟悉武器的名义,拉着常笑练武,一把九五十八方的快扇让她舞得密不透风,攻势凌厉,让人喘不过气来。
更可怕是她眼里含着幽光,仿佛要把常笑生吞活剥似的。
看她这模样,常笑再有能耐也发挥不出来,被压着打。演武比试之余,云夕虎视眈眈,恨不能吃饭睡觉都和常笑在一起,把常笑缠得浑身冷汗淋漓。
她也不问常笑复试那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缄默就是最好的逼问,压迫感十足。
面对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少女,打又不能打,逃又逃不掉,偏偏一门心思全挂他身上,常笑哭笑不得。要是她生气了不理他还好,能劝,偏偏她生气了反而死缠烂打嘴上又不说,这就很难办了。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破局的方法,只能熬,熬到什么时候少女的气消了。
但女人心海底针,常笑越熬,云夕的扇子就越快,最后连风度章法都不要了直往常笑脑袋上招呼,就差没把“生气”两个字挂脸上。
让云夕真正消停下来的,是一个震惊问题城的大消息。
问天城的手趣坊被人灭了,幕后大东家四王爷都留不住它。
手趣坊的主事,四王爷的小舅子,被人活生生用一根撼天虎的巨牙戳死在阁楼里,怼着嘴进,直刺进顶梁柱,尸身就晾在那,周身剑气环伺,谁人胆敢靠近一步就要被气剑刮骨。
原来,那根牙被制作成法器,价值连城,至少能盘下四个手趣坊,这样壕气冲天的杀人方式,真是令人发指。
至于这个四王爷的小舅子死因。
捞了偏门,过了界。
手趣坊拿鸾琊榜复试开盘,盘口赌的是死多少个人。为了能让人死得多一点,复试开考前有人往问天城正中央的广场撒了药,这药味人是闻不到的,但在凶兽和妖孽鼻子里,味道太重,也太容易引起它们血性。
药不一定是手趣坊下的,杀手也不一定是它派的,但这事因它而起,它就得受着。
鸾琊845年夏,鸾琊榜复试,死千余人,重伤四千七百人,破了天荒。
这笔账被翻出来以后,事情闹大了!
手趣坊被灭没过两天,四王爷没来得及报复,当朝女帝单人只剑进了四王爷府,再出来的时候,一把火把王爷府烧了,里面静悄悄,连婴啼声都无。
女帝又闯了几家门,割了几颗头颅,悬挂宫门。
再之后,禁卫军进城。
赶在擂试开考之前,问天城人声尽芜,压抑肃穆到极致。
笼笼统统,浮尸三千人,人被抓起来直接填进护城河,活生生泡水冻死,尸气薰天。再捞起来,焚了,在手趣坊供了一座青铜棺材,骨灰尽数倒里边,灵牌上刻上四个大字:
全家富贵。
“在手趣坊杀人的,是晓月和墨雨,听人说她们身上沾了药味,被撼天虎伏击,差点丢了性命。”云夕偷偷撇了一眼常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那天出考场,我看见墨雨穿……带着你的剑。”
“嗯呐。”
“那可是救命之恩,你就没什么想法?六小仙人,多响亮的名气,一个背靠着上清霄,另一个背靠着屿匀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该得到的,我已经得到了。”常笑用指弓刮了一下云夕的鼻子说道,“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恩?”
云夕侧过脸,憋着笑,一小会才问道:“浮屠是什么?”
“塔,七级浮屠就是七层高的塔,用来纪念人生前攒下的功德。”
“功德又是什么?塔又是什么?”
“做对的事,好的事,有利于他人、有利于集体、有利于国家的事,就是功德。塔就是一根戴尖帽子的长柱子,下边宽,越往上越窄。人站在塔顶上可以看得很远,塔顶的光亮也可以照见很远的地方。寓意有功德伴身的人可以看见未来、可以预警、可以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那你救了两条命,足足有十四层那么高。”
云夕比划了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度。
常笑拍了拍她脑袋说道:“七层就很高很高了。这句话是说救人比死后造功德塔更重要,身前的命,比生后的名更重要。”
常笑的话音刚一落下,树上就传来鼓掌的声音。
“好一句身前的命比生后的名更重要。”
树上,一个身高四尺二寸的少女跃下来,盯着常笑看,眼睛里满是欣赏的意味。她背着一把比她还高的细刀,看起来模样甚是滑稽可爱。
“你就是常笑?我问你件事。”
“姑娘但问无妨。”
“你救墨雨命的时候,撼天虎为何没追你?”
“我来自问天城外的小山村,年幼时被药农收养,家学缘故对药理有兴趣,在驱虫害、匿体味、采野药、救急症方面也有一些心得。复试时候,我总会在身上撒一些凶兽的体味,用来混淆凶兽和妖孽的嗅觉,也确实派上了大用场。”
“那你又为何收敛考生遗体遗物?”
“看见了,总不能置之不理,对吧?”常笑皱了皱眉头,补充说道,“于心不忍。”
“好好好,好一个不忍心,我欣赏你。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不对不对!”云夕蛮横插嘴进来,说道,“为什么总是你在问,你是不是欺负常笑好说话?我倒是想问问,你是谁?”
云夕拉了拉常笑袖口,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是墨雨的姑姑,名字就不说了,怕吓到你。”少女眯着眼,看着云夕一脸护犊的模样,恍然大悟笑道,“我家闺女最近茶不思饭不想,心里憋的慌跑到手趣坊杀人,三分因为迁怒,七分怕是中了你的情毒。我是个粗人,说话比较直,我闺女和你在复试考场,孤男寡女相处了大半个月,已经嫁不出去了。
“我看你很顺眼,同意这门亲事。”
说完,她一踮脚,人影就消失不见。
云夕伸手对着常笑一巴掌打过去,两眼含泪,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