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自东方升起,万星从天穹隐匿。
铛~
一道粗劣刺耳的打更声传入陆生耳中,他随之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灰白色的帐篷上满是尘土,口鼻之中灌入一股股腥臭腐烂的味道。
这是哪……
记忆涌入陆生脑海,很快明白过来,他穿越了。
大越国祚三百四十三年,楚皇帝七十二年。
这是个混乱、动荡,妖魔横行,神鬼并存的世界。
大越周边异族凛凛,连年战火不绝。
人族与人族,人族与蛮族,蛮族与蛮族。
与上辈子不同,战争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和平只是调味剂。
大越国作为人族之中的强者,也是在兵强马壮的支撑下,才维系了三百多年的统治。
……
他现在的人生,是一个在战场上打扫战场的收尸人。
何为收尸人?
战场无情,每当战事一起,死去人数无记。
要是放任这些尸体不管,很快就发生怪事。
要么产生邪祟,要么发生瘟疫。
更有胜者,化作冤魂厉鬼,影响活人士气,影响战争局势。
让这些尸体入土为安,安抚亡魂之人就是战场收尸人。
能做这个行当的人不多,多少都是五弊三缺,命犯五煞。
陆生前身在战乱中长大,从小就是孤儿。
十六岁那年天发大旱,连饭也要不到了,他就跟着同村的人加入了收尸人。
现如今已经干了三年,他还在,同村人已经没了。
兵荒马乱,妖鬼横行的世界,有口饭吃,也好过饿死。
将记忆梳理清楚,陆生爬起来,习惯性的要找毛巾洗脸。
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这是在战场后方,漫天沙尘,已经一个月没下过雨了。
大地干涸,低矮的灌木都奄奄一息,哪有水能奢侈到用来洗脸。
行军帐篷窄小到只能容一人躺平,旧衣服包成的枕头边,有一个羊皮褡裢。
褡裢中一沓符,一把香,十几两碎银,这就是前身所有的遗物。
这场战争持续了近两年,大越出动三十几万大军。
打到现在还剩不到一半。
朝廷有规定,只要能干满十年收尸人,就能安稳退休。
以后吃喝不愁,俸禄照领。
可是,南征大军中,甲乙丙丁戊,五个班的收尸人。
每班六十四人,还没有见过一个平安退休的。
老话说,宁当前线送死鬼,不做战场收尸人。
这收尸人不用跟敌人拼杀,可每天与死人打交道。
脚踩阴阳两界,容易犯邪性。
没等细想,帐篷外已经传来一个汉子的声音。
“各位爷,都起了。今天这战场得扫完,军队明日开拔,咱们得跟上。”
这声音威严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
陆生一听就知道是压班的校尉李金敖。
一班收尸人,配有六名军士,这李金敖就是他们的头。
陆生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此地与最近的县城相去三百多里,就算跑出去路上只怕也得饿死。
所以,这收尸人的活计,还得先混着。
……
六十四名收尸人在李金敖的指挥中,集合点卯。
“丁一。”
“在。”
……
“丁九。”
“到。”陆生出声应道。
……
陆生在这丁字号收尸人中排行丁九。
收了帐篷放在马车上,每人领了两个粗面窝头,一碗烧开的马饮水,吃完就进入战场。
陆生有些反胃,粗面窝头还好,马饮水就真是马都不喝的,飘着一股子怪味。
听李金敖说,这是放在里面的草药,防止水里有虫卵蛇毒。
六十四名收尸人就像是六十四个行尸,互相之间无甚话语。
每人一辆小板车,用来放尸体。
陆生一身灰色短打,肩上挂着羊皮褡裢,面容清瘦,个子高挑。
进入战场,前天大战的场地仍旧血气冲天。
大部分的尸体都已经清理干净,今天是查缺补漏的。
旁边的军士挎着腰刀,手里拿着本子,每一具尸体都要记录在册。
虽然山遥路远,无法将尸体运回故里,但也要生死有名,尽量不要有遗漏。
一眼望去尽是血污,口鼻之中满是腥臭。
打扫过的战场,士兵的尸体几乎已经收走。
只有死去的马匹,废弃的武器和不成形的肢体和血肉。
其余的收尸人已经陆续发现尸体,陆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独轮小板车在战场中很难推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
走了十几丈,一只从腐烂的马肚子下漏出的脚吸引了陆生的注意。
他停下来,用板车上的铁锹将马匹撬到一边。
这铁锹用处可大,一会还得用它来挖坑。
一具无头的尸体露了出来,看穿着是个普通的士兵。
陆生先没有动,左手从褡裢里拿出符纸,细细的看了看尸体。
除了没有头,其余部位完好。
收尸人这一行,有自己的规矩。
对尸体要心怀敬畏,动手之前先奉上香符。
百户之下一张符,百户以上三炷香。
可是符纸都是放进死者口中,这尸体没有头,陆生顿时没了主意。
他看向不远处的丁三张铁泉。
“张老哥,这具尸体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张铁泉放下板车走了过来,围着尸体一圈,才缓缓开口。
“一张符,一炷香。”
陆生赶紧照办将香和符纸递了过去。
张铁泉一弯腰,就这么徒手将符纸塞进了这尸体的腔子里,沾了满手血污。
又立即点燃一炷香,插在尸体脖子的地上。
符方一进去,尸体的颜色瞬间变得煞白。
“等香烧开,第一缕烟飘起来,就可以动手了。”
陆生连忙道谢,目送张铁泉走开。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香。
符和香都是礼部的神祭司发放的,自带驱吉避凶之功效。
据传,人死之后,肉体之中存在残魂,若是不及时将残魂驱散,容易引起尸变。
而这符和香便是用来驱散残魂的,残魂一离体,这尸体便成为真正的死尸,就连传说中的夺舍之法也无法操控。
这么些规矩都是用尸体堆出来的,谁也不敢乱来。
尸体变色,残魂离体。让这尸体成为一具躯壳。
一阵清风吹过,这香飘出一缕随风而去,陆生赶紧上前,将尸体一拉,再一挎,就将其放在了板车之上。
就等一会装满了车集中埋葬。
就在这时,陆生只觉神情一晃。
朦胧中,眼前的战场变成了满天的尸山血海,黑气弥漫了当场。
一块光滑古朴,如小山般巨大的石镜从天上砸下,镇压在这尸山血海之上。
黑气氤氲环绕之中,有三个古朴诡异的篆字从石镜中显现。
“孽镜台。”
孽镜台前,映射尔等平生。
善恶今生定,轮回不由人。
陆生一阵眩晕,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到了这具尸体的过往。
尸体名叫刘老三,生前是临州县人,平日游手好闲,过着偷拿抢骗的小混混生活。
时常东家拿,李家偷。
西边抢点行脚商,南边骗个往来客。
衙门里的捕快班头,个个与他熟识。
是位一个月要进去两三次的主。
这主就是一人吃饱,万事大吉。
虽然家中有一对老父母,年迈体弱,但从不往家里拿银子。
老父母生活过得十分艰难,老父年近七十还做着夜香夫的行当。
一天,县里发生了大案。
首富王员外被害,尸体在三里外的河边找到,尸首却不翼而飞。
王员外的家人拿银子砸,逼着官府在三天之内找到凶手和头颅。
谁成想,三天之后又三天,过了一个月还没找到尸首。
王家又许下承诺,谁要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尸首,就赏银三百两。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县里顿时锨起了找头颅领赏银的热潮。
恰逢这几日,刘老三在赌坊输了钱,放高利的债主一直在找他。
他也想领赏银,可他一个流氓,哪有那本事?
这一日,刘老三喝了大酒,天还没亮就出了城,怀里揣着把刀。
南城外第一个出来的人,赶着个车,正是夜香夫。
此时天光未亮,根本看不清人模样。
二话没说,刘老三上去就是一刀,将夜香夫放倒之后,拖到一旁的草丛中,剁了脑袋装进袋。
揣着这个脑袋,刘老三一路狂奔到了河边,在下游的地方找了个潮湿的地方埋上。
几天之后尸首必定潮湿腐烂,取出来去王家换银子,美滋滋。
之后,开开心心的回了家,告诉他老娘,过两天就有钱了,随后倒头便睡。
到了夜里,刘老三还在睡梦中,就被老娘的哭声惊醒。
他的老父凌晨赶车拉夜香,被人杀在了南城外。
这一听,刘老三心里咯噔一下,惊起一身白毛汗。
急吼吼来到河边,刨出脑袋。
他那老父的头颅正口角带血,双眼肿胀,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