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在文烈书院与宋知谦那场清辨,钱希文所捍卫的“道”被驳的体无完肤,虽然方腊这边已经没有杀他的必要,将他释放,但是他回到老宅后,也是闭门谢客,不与他人往来。就连宁毅几次前来拜访,也是闭门不见。
一个人对自己内心信仰的生疑,跟要了他半条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宋知谦根本没有敲门,而是从后院的围墙那里一跃而入。
等他来到钱希文的书房时,看着满屋的狼藉,各种书籍凌乱的扔在青石地板上,甚至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书桌前的钱希文,也是不修边幅,眼神空洞,一脸疲态。
等他感觉到房门口有人时,扭头看了一眼,看见宋知谦站在门外,他倒也没有任何的惊讶之感,只是苦笑了一声,平静地说道
“你来了!进来坐吧!”
坐?
哪里有坐的地方!
宋知谦指了指满屋的狼藉,笑着行了一礼问道
“钱老已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还如此读书,真乃吾辈楷模啊!”
说完一抬脚,走了进来,找了个能站脚的位置站了下来。
钱希文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也指着地上的书说道
“求一答案也不得,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宋先生……何为道?”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大的虚无缥缈了,宋知谦此次前来,只是想求一点黑火药,可没想着与钱希文再论一次道。
“钱老,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宋先生不急,时间尚早,无论何事,老朽全力而为,但是在此之前,还请宋先生解惑!”
先生、解惑……
钱希文的话中,俨然已经把宋知谦当作师者一般的虚心求教了。
屋外秋日的暖阳正好,一阵秋风吹过,竟还携着一丝暖意。时间确实尚早,既然钱老有心想聊,那就聊聊吧。
“钱老所问何道?”
“大道!”
宋知谦略微思考后,双手背负,看向了屋外。
“熵增!”
这大概是钱希文读了一辈子书,听到过最莫名其妙的一个词了,若让他现在提笔写出来听到的这个词,他也是写不出来的。
宋知谦之所以会输出这个词,是因为他想起了曾经在物理课堂上,老师讲的一个轶事,说爱因斯坦曾说过,若是要在众多物理定律中投票一个解释一切的定律,他一定会投票给熵增定律!
钱希文既然问的是“大道”,在宋知谦看来,所谓大道那也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最基本的底层规律,自然也只能是熵增定律了!
“这……老朽闻所未闻!求解!”
钱希文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太复杂了,简单说吧,就像钱老的这间书房,无论您把它整理的多么整洁,用不了多久,它一定会再次变的凌乱,被灰尘所蒙。”
宋知谦一边说着,一边把身旁丢在地上的书籍慢慢的整理到一起。
“现在我把它们整理好了,它们变的规整了,但是……不会乱吗?一定会的!若是我没有整理,它不会自己变的规整,只会越来越乱,越来远乱!”
钱希文似懂非懂,静静的看着宋知谦。
宋知谦继续说道
“一间小小的书房如此,钱老的院子如此,杭州城如此,天下也是如此,甚至是洪荒宇宙,皆如此!这便是大道!”
说到这里,钱希文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追问道
“武朝也是如此吗?”
宋知谦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一定会乱,一定会乱的,有没有方腊,有没有永乐朝,它都会乱!”
钱希文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片刻后,他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道
“千秋万代,国祚连绵,不存在吗?就没人想试试吗?”
宋知谦摇了摇头,朝钱希文身旁靠了靠
“有,有人在试,海外有一圣,他把王朝更替称为历史周期律,他在试,试有没有一个王朝可以跳脱出来。”
“哦?有何破解之法?”
“五字真言!”
“哪五字?”
“为人民服务!”
这五个字是颠覆钱希文的世界观的,为人民服务?也就是说,陛下、朝廷、还有像他一样的世家豪族,要去为平民百姓服务?给他们去当牛做马,去给他们谋福利?
这……搞笑了吧!
那谁才是陛下?谁才是大人?谁才是乡绅豪族啊?儒家讲了几千年的等级制度,讲了几千年的刑不上大夫,难道都是错的?
若是这些日子以来,钱希文还只是对自己内心的信仰产生疑惑,想要寻求一个答案,重塑自己的信仰。那么现在,他的这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信仰是彻底崩塌了!
钱希文颤抖的更厉害了!
“武朝右相,秦嗣源,宋先生可曾听过?”
“略有耳闻!”
“他清正廉洁,一心操劳国事,可算和宋先生刚刚打扫老朽书房一样,在规整武朝?这样,武朝可续命?”
宋知谦笑容里有些嘲弄鄙夷的味道
“他在为人民服务吗?没有,他是在为文士阶层服务!操的心,也只是为钱老这样的人家操心,花石纲、生辰纲的事他操心了吗?”
宋知谦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印刷和造纸如此成熟,本应开化民智,武朝大儒们却为了顺应周喆的心思,搞八股愚民那一套。指南针和黑火药如此成熟,却弃之不用,以文治武,强行阉割?若是武德营尚武有力,方腊进的了城吗?这些事,右相秦嗣源可曾操过心?若是站在钱老这样的世家阶层,秦嗣源到可算是一个贤相,不过,昏君贤相这种组合,对普通百姓而言,最为致命!”
钱希文不理解他最后一句的意思,为什么昏君贤相最为致命?宋知谦也没解释,只是开口道
“我此次前来,想求一点黑火药!”
“哦?宋先生要……”
“杀包道乙!”
钱希文愣了愣,宋知谦不是已经投靠方腊了吗?怎么会要杀护国天师包道乙?
“包道乙抓了楼府一丫鬟,我与她情同兄妹,还曾得她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话音刚落,书房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出来
“姑爷?你怎么在这里?”
宋知谦猛地一回头,瞬间就凌乱了,门口站着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宋玥儿。
“啊?玥儿,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