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字迹,赫菲斯托斯笑了笑。
他当然不会只做这些。
不,是他不会只对凡人做这些。
他虽然尊重每个凡人乃至是神祇的选择,但就像众神提防他、敬畏他那样,他也是众神的一员。
他有自己的生活,自然也有自己的喜好。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新任的太阳神阿波罗到底是冒犯了他。
这是必须处理的一件事。
就像是一户巨富之家,不理会小偷小摸,那时间一长就会有大盗出没,到了那时,就是再大的家底也撑不起时间的流逝。
令太阳不再升起,那不是赫菲斯托斯的刑罚。
他只是收回他的恩赐。
终归是阿波罗自身太弱了,没了外力帮助,他连他的本职都难以维系。
现在,才是赫菲斯托斯决定给予的、真正的审判。
他走出安瑟神殿,望向天空中那轮半是真实半是虚幻的满月。
那是只有神祇才能窥见的真实。
那是月亮的真正模样。
阿尔忒弥斯行走在天上,向地上播洒她的月光。
而在凡人眼中,在五十三年长夜里,他们用半生时光和口口相传记下了月亮五十三年来的变迁。
最开始的月亮始终是一轮新月,是缺失大半的银盘。
转折点在长夜第二十三年,月亮突然“圆满”了。
它那缺失的大半部分变得可见,只是异常虚幻。
凡人若不仔细观看,还看不真切。
当然,这是凡人的视角。
真相是——太阳神阿波罗在长夜第二十三年跌落,月神阿尔忒弥斯收拢原太阳神阿波罗的信仰,成功抵达了她哥哥曾经的高度。
按道理,收拢信仰的她应该很快就能完全掌握月亮这一权柄。
为何,她展现的表象还是这般艰难。
赫菲斯托斯当然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前月神塞勒涅还活着,还是赫菲斯托斯“不小心”放走的,只有她,才是月亮真正的主人。
如今,她居留在冥界,享受冥后珀耳塞福涅的庇护。
代价未知……
只要塞勒涅不选择放手,阿尔忒弥斯就不可能真正的掌握月亮这一权柄。
但是,赫菲斯托斯想要她掌握。
只因月神阿尔忒弥斯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姐姐,也是他的盟友。
对于神祇漫长的生命而言,亲情很难束缚他们,只有居于同等地位,各自都能合拍,那才是一个合格盟友应有的姿态。
当一方过强,一方过弱,这种合拍的节奏就会被打破。
本来强强联合的状态,就变成了弱的拖垮强的,强的想要摆脱弱的。
虽然亲情是存在的,但是时间也是漫长的,在漫长的时间面前,那些不够坚决的情感都渐行渐远,乃至反目成仇。
至于——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姐弟之间的情感可以相信吗?
赫菲斯托斯笑了笑。
他不知道,他很想要知道。
反正,他的时间是漫长的,地位是超然的,有底气可以见证很多事情。
改变不好的,纠正错的。
这很容易。
赫菲斯托斯低下头,目光从天上不够充实的满月挪到冥界,他的目光放到了前月神塞勒涅身上。
塞勒涅正在她的宫殿洗浴。
那是一处花园,各色鲜花争先开放,散发迷人的香气,花园中央有一眼温泉,氤氲的雾气让花园中的身影变得朦胧。
不过,赫菲斯托斯可以肯定的判断,关注的女人身上找不到任何遮挡的俗物。
花园和人都是天然的、美丽的,温泉起的雾气模湖遮盖了她们,这起不到多少效果,反而更添美感。
这样充斥欲望和美丽的一幕,又是塞勒涅为谁准备的呢?
是……为她自己吗?
她可真会享受,在冥界那样荒芜和破败的地方还能建造如此美景。
赫菲斯托斯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趣。
享受终究只是表象。
在赫菲斯托斯的视界里,塞勒涅身上仿佛延伸了一根无形的丝线,从冥界绵延,牵连月亮。
塞勒涅,她可从来就没有放弃。
即使面对信仰的冲击,那些不可割舍的事物她仍旧抓握的很紧。
赫菲斯托斯摇了摇头。
可惜,她不该去掠夺。
如果她没有去掠夺,没有在隐秘的道路上行走,也就不会和自己的根源背离。
通过掠夺更弱小的神祇,涉足她们的领域,她虽然得到了新的力量,手段有了更多的变化,但是,她再也不是根源的唯一了。
再也不是那个……不可动摇不可撼动的唯一!
这,就是走上隐秘道路的代价。
将自身不可掠夺的根源作为筹码放上赌桌,获得参与游戏资格的同时也面临着失去。
除非有这么一个人,她一次不输,将赌桌上的筹码全部取走,从此一个人独享全部的筹码。
但是。
第一,这很难。
第二,有了第一次,难免就会有第二次,没有人可以一直赢下去,世界太大了……
赫菲斯托斯没有兴趣和她们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所以,他是现世硕果仅存的几位唯一。
虽然在现世中,不管是神祇还是凡人都或多或少掌握着小部分火焰的力量和其运行的规律。
但是,只要赫菲斯托斯一个念头,那些人恐怕就很难再笑了……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赫菲斯托斯准许。
他若不许,世间的火焰就不会出现在外人手中。
即使有人掌握了火焰全部的运行规律也是无用的,因为,关于火焰的运行规律只存于司掌火焰神祇的口中。
只有他的允诺,才是火焰的规律。
赫菲斯托斯都有些想要感谢天神乌拉诺斯了。
他把现世九成九的神祇都拉上了他的战车,将世间本来牢固有归属的根源力量变得破碎和分散。
作为仅剩的几位唯一,赫菲斯托斯无形中变得更强了。
他宛若是世间最高的几座山峰之一,看周围的小山都矮的可怜,根本承受不起冲击。
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高,而是因为,周围的山峰都变矮了……
赫菲斯托斯不知道乌拉诺斯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是怎样开启这场浩大的隐秘战争的,但他也有猜测。
大致是和美神阿芙洛狄忒有关了。
赫菲斯托斯去她的诞生之地瞧过她的来历。
她是乌拉诺斯被分割的小部分根源,身上天空的根源却一丝一毫也寻觅不见。
但是,没有了天空的根源,她却仍然立足于神祇的顶峰。
那么,应该就是某种交换了。
那些最早参与隐秘战争的神祇,她们找到了阿芙洛狄忒的诞生之地,在某种外界诱惑的驱使下,她们自愿留下了自身的部分根源,然后又取走了一些天空的根源。
试问,谁又能拒绝一位伟大神祇的本质呢?
可惜,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在一位伟大还不曾陨落的时候,擅自拿她的东西绝对是不理智的行为……
只是可惜了,殃及了大片大片的无辜。
毕竟,不是所有神祇都像赫菲斯托斯那样,是某种概念的唯一。
那些拥有根源却又不能完全代表某种概念全部的神祇,她们成了被掠夺的对象,被迫参与了这场隐秘的战争。
她们没有办法。
不进便退,这很好选择。
所以啊。
没有回报的赠予都是有代价的。
现在,赫菲斯托斯来收取代价了。
他曾救了月神塞勒涅一次性命,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付出的。
有失有得,才是常态不是吗,即使是无关紧要的闲棋,也能被棋手的灵慧赋予它意义。
赫菲斯托斯笑着扫了一眼在天际行走的月神阿尔忒弥斯,他收敛自身的所有,阿尔忒弥斯即使是在天上也看不见他。
他对着月亮爽朗出声,也不管阿尔忒弥斯能否听见:“便宜你了,这份赠予可要收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位于冥界花园温泉内的塞勒涅勐然从水面中站起。
颗粒饱满的水珠顺着金发流淌而下,流经她那美妙而修长的丰满玉体。
她惊恐地抬头望向天空。
花园是露天的,所以温泉也是露天的,塞勒涅的视线不经遮挡,她仿佛在自己的头顶天空看到了一片绵延无际的黑幕。
这黑幕囚禁了她,孤立了她。
作为实至名归的月神,她……感受不到月亮的存在了……
现世,天空中的月神阿尔忒弥斯就要惊喜的多。
她终于完全司掌了月亮,在她漫长的努力和庞大的信仰力量作用下。
这是怎样美妙的感觉啊!
从大地凝望,月亮终于是一轮真正的满月了!
它再也不是一半凝实一半虚幻的模样了,会有更多的信仰,会有更强的力量。
与此同时,赫菲斯托斯抓住时机。
他在月神阿尔忒弥斯最得意的时候打了一个响指,击散了世间无尽信仰中的一股。
属于他的宝库“边境”之中,悬挂在天上的大火球上,缠绕在它身上的信仰被伟力抽离,它们奔涌咆孝进入现世,带着凡人对一位“太阳神”的憧憬和幻想涌入另一位太阳神的躯体。
奥林匹斯神山,太阳神殿。
没有丝毫预兆。
太阳神阿波罗位阶再度跌落。
他一脸茫然。辛苦维持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他无神的眼睛看向神殿中满是艺术气息的小窗,小窗之外,中天之上,一轮皎洁的圆月是如此耀眼……
……
安瑟神殿之外,赫菲斯托斯看向天空中的圆月自说自话。
“你,会是快乐居多还是悲伤居多?”
月光之下,他的身影渐渐暗澹。
他去了别处。
他想要看看,在这个狂信的年代里,无信的异类又是怎样的生活。
他找到了多年前曾见过的青年,那个被他随心夸耀会成为学者的青年。
那个,出现在安瑟祭司字里行间的——奥狄斯!
此时此刻。
赫菲斯托斯就站在他的身后,安静地注视着他。
此时此刻。
奥狄斯已经收到了萨塔的来信。
那个被他从心底尊敬的老人唤他回去。
信上的话语很是平常,但奥狄斯觉得不太对劲。
萨塔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么空乏的话语,通篇读完,全是一些晦涩的、不能理解的道理。
这不是萨塔的风格。
那个老人对他说过最多的话语就是:“奥狄斯,要从小处着手。你不能只说一些很大的事物,那是没有根基的,连你自己都未必真正懂的。把你的目光放低一些,再低一些,说一说你我,说一说大家,多举一些例子。”
“如果你在说一个大的道理时,却连一个小的现象都不能例举出来,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和推理,是站不住脚的。”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来没有像这次的来信中这样,谈论的都是一些宽泛的东西。
但是……
来信的口吻和字迹的确是萨塔没错了。
奥狄斯有些心慌。
一定是要出什么事了,必须赶快回去!
赫菲斯托斯站在原地,看到他慌张的出门了。
但奥狄斯很快又折返回来。
他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取出一把刀。
这把刀很短,不过三十公分。
刀在刀鞘之中。刀鞘通体是银色的,上面凋刻花纹以便抓握,还在上下两端各自缀了一个大的红宝石,在红宝石一旁,五颗颜色各异的小宝石均匀分布。
在靠近护手的地方,缠绕了小股彩绳。
只看刀鞘,会觉得这把刀像是工艺品,只是挂在身上起装饰作用的东西。
但是。
奥狄斯勐地用力拔出了刀。
刀是银色的,刀身很厚,刀锋很薄。
在屋内的火光中,这把短刀闪烁寒光,被打开的刀鞘里甚至传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奥狄斯收刀归鞘,将刀悬挂在腰间的卡扣里。
他这样一挂,这把见过血的刀就又成了装饰品,就像野外埋伏的狼一样,就像……他一样!
他举起蜡烛,走出房门。赫菲斯托斯跟在他身后。
屋外是一个大的村落,能看到远处人群聚居的城邦。
在奥狄斯的屋子一旁有一个神殿,赫菲斯托斯能看到里面供奉的、杜撰面容的黑夜女神塑像,神殿里还酣睡了一个老人。
奥狄斯走入神殿,站在酣睡的老人面前。
他面无表情举着蜡烛,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握在刀柄上。
他看向神殿墙角里堆积的粮食。
在黑夜里耕作并不容易,打猎也很艰难,可无论凡人是怎样祈祷,司丰饶的女神都不愿意降下她的恩赐。
奥狄斯不怨恨这位女神,他恨的是以神之名压迫剥削的“人”。
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中,有他的那一份……
这不好,很不好,奥狄斯不高兴。
他要走了,不能不高兴的走。
神殿外,一片乌云刚好遮住了月亮。
神殿内,寒芒出鞘,身首分离。
奥狄斯没有去看地上的情形。
人死时候的惨状并不好看。
索幸,他的刀虽然不快,但是很准,从咽喉没入,痛苦只会是短暂的。
他把刀归了鞘,走向角落里堆积的粮食。
他站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倾,燃烧的蜡烛被他丢在脚下。
火焰蔓延着,想要吞噬眼前能吞噬的事物。
它一点一点往堆积的粮食爬去。
没有了月光的照耀,奥狄斯的神情是模湖的,他身后的赫菲斯托斯则深处黑暗,是不可见的。
粮食被点燃了,火焰蔓延着。
赫菲斯托斯能听到奥狄斯那悠长的呼吸。
他饶有兴趣,因为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
突然,奥狄斯像是疯了一般,他伸脚想要踩灭火焰,疯狂地去踩踏,从他愈加急促的呼吸声中,赫菲斯托斯可以判断,他好像着急了。
但是火焰已经燃起来了,它不是一点火星,抬脚就能覆灭。这就显得奥狄斯很愚笨了,像个小丑一样。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他停止动作,在原地安静站立。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出神殿。
他从外面提了一桶水进来,水流倾倒,溅起一地水花。
刚燃起的火势被扑灭了。
奥狄斯放下木桶,坐在木桶上。
在黑暗中,他一个人在木桶上又安静坐了一会,像是在沉思。
少许,他沉默地站了起来,在神殿内找了一个行囊。
他俯身在地上翻捡,专门捡那些被烧焦的粮食。
他只捡了一会就收手了。
赫菲斯托斯暗地里算了算,奥狄斯取走的加上被烧毁的,恰好就是他被抢夺的。
他不由的在心里跨赞:“记性真好。”
他又看向奥狄斯的行囊——很少,不够吃几天的。
他有些忍不住笑意。
何必呢,没想到报应会来的这么快吧。
与此同时,奥狄斯已经走出了神殿。
赫菲斯托斯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天空的乌云散去,被遮挡的月亮显露出来。
皎洁的月光洒落,为大地也为眼前的村落装饰一层银辉。
赫菲斯托斯往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就是黑夜女神的神殿,里面供奉了一尊凡人杜撰面容的塑像。
月光不能完全渗入神殿之中,所以地上的血污也只能处在黑暗之中,还有那些归属于村民的粮食,它们同样处于黑暗之中。
赫菲斯托斯又看向前方。
奥狄斯步伐不快,步子却很大。
他已经快要走出村落了。
他没有走向远处城邦的方向,和神殿里的黑暗也渐行渐远……
ps:五千到一万,这就是弹性标准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