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旷,正如哈迪斯的职权。
他是死亡的君主,而死亡不需要人同行。
他闭上眼眸就没有再睁开,而是自顾自饮起酒。
哈迪斯不喜欢饮酒,他不喜欢酒的滋味,但他会饮。他饮酒时没有缘由,只是因为他想了。他也没有酒友,对于自斟自饮这件事,无数日夜以来已经习以为常。
他自认是强者,而强者是孤独的,孤独的人就应该饮孤独的酒。
赫菲斯托斯说他没有选对同行者,哈迪斯对此嗤之以鼻。
他从来就不需要与人同行。
他是死亡的君主,生来就对立一切生者。不管是人间的凡俗还是天界的诸神,他们都难逃一死,只是或早或晚。
只有永恒的死亡是平等的,当生者沦陷那一天,于生者世界起效的财富和权力就失去了意义。
哈迪斯等的就是那一天。各式各样的死亡汇入冥界成为他力量的源泉,为他带来生者世界所有的美好。
生者世界会不断孕育新的生灵由此轮回,而死亡的世界永远在增长,属于生者世界无穷的可能性终会陨落凋零坠入冥界,成为哈迪斯难意计数力量和可能性中的一部分。
这才是独属于哈迪斯的隐秘,属于他的掠夺。
彼时,他会驾着冥界这艘大船撞碎深渊,取代深渊的地位。他的名讳从此世开始将会立于深渊神塔尔塔洛斯之上,以此绵延后世,无可穷尽。
等到世界破碎之时,他残损的名讳会顺着世界的鲜血向下游流淌,涌入新生的现世之中。
那会是一场争斗,是跟不上时代脚步的老人同朝气蓬勃的新生神祇间的争斗,同一个名讳,不同的意志。
哈迪斯自信,他会赢。他会冲破岁月尽头那个傲慢女人的封锁,活出新的亘古岁月。
他不惧怕失败,失败的结果也只是死亡罢了。冥界荒芜的土地最不缺的就是死亡,不管是现在的,还是从前的……
无数死亡被埋葬在这里,还有死亡的君主本身!
这就是冥界。
世界陨落成为过去又在下游迎来新生,而冥界永远破败残落和从前一样。
有多少死亡被人遗忘成为隐秘,这片土地就埋藏了多少隐秘。
现在,该启用这些隐秘了。
哈迪斯从王座上起身,他提着饮酒的器具。
殿内的土地自行裂开,露出一道通往漆黑地底的缝隙。
缝隙之下是一处位于地底的宫殿。
这宫殿和哈迪斯地上的宫殿别无二致,只要记住地上宫殿的布局,就能在这处地下的宫殿行走。
哈迪斯就在里面行走。
他轻车熟路,刻意经过地上宫殿有侍从和守卫的地方,像是在宣告他的到来。
他也的确是在宣告他的到来——纵然这处地下宫殿就是他亲手建造的。
因为这里还有一位王者!
和地上的宫殿对应,这处地下宫殿虽然和地上宫殿并不上下重叠,但是也有一个放置王座的地方。
放的是冥界主宰的王座……
哈迪斯来到这里。一样空旷的大殿,一位王者已经在王座上安静等候他的到来。
那是一具骸骨,丢失了左臂,余下躯壳也尽是残损。
骸骨面前有一张腐朽满是灰尘的木桌,哈迪斯同他对坐,为他斟满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做完这一切,他就定定望向骸骨,没有言语,也没有敬意。
过往陨落的世界遍地都是宝藏,每一个现世神祇只要去过就会有所得,黑暗之神厄瑞玻斯从中找到了万物终结的秘密,火神赫菲斯托斯则是取走了历史,哈迪斯也去过,却只得到面前残损的骸骨就满意而归。
这骸骨来源于某个陨落世界的死亡国度,被掩埋在死亡国度的地下却不属于那个世界。他属于比那个世界更早的上一个世界。
他生前的名讳是“哈迪斯”……
世界陨落之际,他强闯终末的封锁,拖着残躯和傲慢成功抵达了新世界,然后埋葬了自己。
哈迪斯找到了他,为他在现世的冥界打造宫殿,以死者的身份再度加冕为王。
话说,,,.. 版。】
纵然一个地界是不能有两个王的,但是哈迪斯仍旧加冕了他,令他同享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荣光——以一个死者的身份。
死者是不会饮酒的。
哈迪斯将为骸骨斟满的酒取过一饮而尽,然后拿着酒杯独自低语。
“你的条件要劣于我,你比现在的我强……”
“但是……”
“胜负还没定。”
“同样的事,你死了,我会活着。”
他放下酒杯,为骸骨整理仪容,顺道掰下一截指骨。
指骨被放在喝空的酒壶里,被哈迪斯提着带回地上。
在地上的宫殿里,他将指骨用器具碾成骨粉,又引入冥河斯提克斯的河水和冥界的黑土,他用混合的泥土制作了一尊凋像,一尊和本人一模一样的凋像,就埋藏在王座的地下。
做完这一切,他呼出冰冷刺骨的寒气,寒气经过冥河斯提克斯,卷起誓言河水飞向人间。
然后他在殿内又开了一道门,一道通往混沌深处的门。
追朔在现世频繁出现的山之气息,他一路蜿蜒,寻觅前代的神王……
……
人间大地。
极西所在有一巨神,巨神肩负苍天,脚踩高山大地。
他是阿特拉斯,诸神自有记载以来伟大者之下第一人,其力辉煌,能迎战全盛时期的伟大者。
火神赫菲斯托斯在利姆诺斯岛投掷的长矛恰好曾划过这片土地,被阿特拉斯窥见了。
长矛的尖头锋利无比,矛身是用粗糙坚硬的枯枝削就的,在矛身上书了两个字——战神。
阿特拉斯很喜欢这两个字,也很喜欢那柄长矛。
那柄长矛……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样……
他的目光放在冥界,落在冥界角落通天彻地的牛角大门上,落在钉住牛角大门的长矛上,他细细观摩、咀嚼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回味无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肩上的压力就越来越轻了,如同没有一样。
如果想,阿特拉斯大可以离去。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羊装不知,只是在心里默数着日子。
“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