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
冀州境内。
“老孔!”
院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有人大嗓门,咋咋呼呼,龙行虎步就进了院子,一点礼数都不懂。
在商朝,老是对上位者,公卿大夫的尊称,说明来者把孔宣的地位看得很高。
某人无奈地放下刻刀和竹简,起身迎客。
别看这玩意很难用,但时下的商朝,读书写字用得还是甲骨文,真是原始到了极致。
如此便知道读书人的尊贵了,因为“学习”条件太艰难,著书立说更是传说中的事情。
孔宣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把来客堵在门口,拱手说:
“忠全,我不是教过你吗,去别人家拜访,要先敲门通知主人,躬身立在门口等候迎接,不能擅自闯入,这个叫礼数。”
“啊?哈哈……我忘了。”
来者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人畜无害地样子。
孔宣叹息着摇了摇头,让开门做出个请进的手势,嘱咐道:
“人不懂礼数,是要被别人小瞧的,你去拜访诸侯,拜访大吏,也这么莽撞吗?”
“诸侯有什么了不起,我进他们家也这样。”
忠全哼哧往草席上一座,满脸的不以为意,但眼神却第一时间落在竹简上,大喜道:
“老孔,你也准备参加这次招贤吗?”
“不了,还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孔宣摇头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与来者对立而坐,腰杆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都很讲究。
也正是这些异于常人的礼貌,让他顺风顺水,任谁见了都不敢小觑。
在这个众生无礼的年代,能做到克己复礼,让人觉得你有修养,已经是人上人的表现。
而孔宣魂穿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三年了。
这三年,他几乎都在寻仙访道中度过,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封神世界,还是历史上纯粹的夏商周时期。
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论。
某人倒是很想成为准圣孔宣,可惜体内没有法力,更没有开天第一只孔雀的资质。
但他脑海里却时常有一个声音回荡。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所谓玄鸟,也就是鸟类信仰,包括凤凰、朱雀、重明鸟等等。
孔宣作为开天孔雀,更是玄鸟,自然要守护自家正统,不允许任何人覆灭商朝。
而且在梦里,某人也经常梦到自己变成孔雀,生有五色羽毛。
也正是这种疑惑,促使他四处游历。
但如今寻仙不成,那总得给将来做打算吧?
不论封神世界,还是历史上的夏商周,纣王都是商朝末代君主,接下来肯定会天下大乱,那怎么办?
如今纣王刚刚继位,国泰民安,八百诸侯共镇天下。
造反是找死。
你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在体制内往上爬,最好在乱世来临之前,成功封侯。
毕竟有了自己的封国,才有攫取江山的本钱。
但话说回来,商朝没有科举,也没有什么选拔人才的制度,上进之路艰难无比。
要么你就去从军,从小兵往上爬,凭借赫赫战功封侯。
要么就只能想办法搏名声。
知道你的人多了,名声大了,各路诸侯,甚至于纣王,都会请你当官,辅佐他治理天下。
于是孔宣便搞出了《天语》,也因此声名鹊起。
但最近有一个消息,却让他有些愕然。
冀州侯苏护,突然要广罗人才,开科取士,只要能通过考试,便可以为官。
这不就是典型的科举吗?
这种选拔制度,孔宣也是上个月才和忠全提过。
而考试题目很简单……不,是对某人简单。
只要你能注释三句天语,便可以当官。
注释十句,便可以当大官。
若能成为第一名,恭喜你,可以拜为冀州侯国的司寇,主掌刑罚,相当于后世的公安部长,一步登天。
于是,这几日间关于天语的各种注释便流行起来了。
如果注释对了,孔宣也懒得驳斥那些不学无术之徒。
问题是连最简单的句子,那些才子也能弄错。
下面的人这么注释也就罢了,问题是,冀州侯和他身边的文臣,竟然觉得这样理解很对!
有那么一刻,孔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圣人,可以在知识层面睥睨众生。
甚至就连真正的圣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也未必有自己知识渊博。
要知道,这个年头连“礼”都少有。
礼节、礼数、礼法,普通百姓对此朦朦无知,不开教化。
只有顶层的诸侯卿士,才懂得一些礼节,规范自己的行为,能做到彬彬有礼。
直至商朝灭亡,周朝大兴,才制定了饮食、起居、祭祀、丧葬等各方面的礼,规范了社会制度。
又到了孔子时期,礼才大成,儒家才归结出“仁义礼智信”等做人的道德要求。
所以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商朝百姓只能把“礼”当成礼物。
恨铁不成钢之下,孔宣也只能亲自动笔注释,来纠正世人的错误。
然而在房间里。
“你不参加取士?”
一听这话,忠全的脸色有些变了。
这次冀州侯苏护下令开科,实则就是给孔宣专门开的,想招他为官。
可人家不上套,这如何是好?
孔宣正色道:
“我也正要问你,上个月才跟你说了科举的事情,怎么冀州侯这么快就开科了?”
“这个……”
忠全干笑了一声,浓眉大眼灵机一动,解释道:
“其实我家和冀州侯有点关系,有了这么好的点子,当然要赶紧上报,于公,有利于冀州百姓,于私,你不是一直想入仕吗,现在机会来了,你为什么不参加啊?”
“天语本就是我所著,现在拿出来考冀州学子,我这个原作者却与他们争名,岂不是有以大欺小的嫌疑?”
孔宣心道,我确实想当官,但这种摆明了徇私舞弊,专门开绿灯的法子,我却不屑于做。
拿我写的东西,来考我自己,你搁这糊弄鬼呢?
“再者……”
孔宣盯着忠全看了半晌,直把这孩子看得心里发毛,才笑道:
“再者,你的名字应该不叫忠全,而是冀州侯苏护的长子——苏全忠!”
“我……”
苏大少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
半晌才有些懊恼地说:
“本来我准备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处,但既然你猜穿了,那我也就不瞒了。”
苏全忠起身,背对某人,酝酿了一下氛围,然后才潇洒的一甩衣袍,豁然转身道:
“不错,我就是苏全忠。”
“……”
孔宣哑然失笑,暗道这家伙真是个逗比,压了压手说:
“我知道你是豪门望族,快坐吧,别转身太猛扭了腰。”
苏大少依言坐下,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起来:
“老孔,你是天下少有的大智者,最近你不出门,都不知道这冀州百姓有多崇拜你,我父亲早就想把你招入麾下,却又怕你不肯接受,毕竟你才华太高,只怕冀州容不下你,这才想出开科的法子……要不咱们就免了这些过程吧,司徒、司空、司马这些要职,你随便挑,只要你愿意入仕,怎么样都行。”
“全忠,不是我不想入仕,而是要入仕就得名正言顺,不然难服众人心,也难服我自己。”
孔宣叹息道:
“想让我效忠你父亲,那他就得拿出慑服我的本事,让我心服口服才行,否则臣强主弱,对你家反而是祸事……不是我孔宣自吹,凭我的本事,一旦身居高位,只怕会把你父亲架空,到时候难受得是你们一家人,就连我们俩也得反目成仇。”
“这……”
苏全忠呆了呆。
他心思比较单纯,不,是这个年代大部分人都单纯,不受教育,思想浅薄,做事自然不会考虑太多,完全没想过镇不住孔某人的后果。
这也就是孔宣做事光明磊落,好不容易有个真心的朋友,不想坏了友情,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不然他若是包藏祸心,这冀州迟早得姓孔。
眼见苏全忠失魂落魄,孔宣开口劝道:
“你还是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吧,如果他觉得有把握拿捏我,那我便入仕为官,帮他治理好这冀州,不过治理完之后,这冀州谁做主,那就有待商榷了。”
“那你就不能学会忠君吗?”
苏全忠急得挠头,语无伦次说道:
“就像各路诸侯对纣王一样,虽然他才新登大宝,但大家对他都很爱戴,你总和我讲,忠是一种良好的品德,你也是冀州子民,难道不该忠于我家吗?”
“我为什么忠于你家?”
孔宣笑了:“我是吃你家米长大的,还是你父亲做了有恩于我的事情?”
“你脚下的土地,是我家的。”
苏全忠有些恼了。
在他的观念里,整个冀州都是苏家的土地,所有封国内的子民,都应该天然拥戴苏家,把冀州侯的命令当圣旨。
这便是封建时代统治者的普遍思想。
把治下的子民当奴隶看,奴隶就应该对主人忠诚。
可孔宣却不吃这套。
他知道苏全忠心直口快,没什么心眼,但并不代表你恼羞成怒,我就得让着你。
某人面色冷淡地说道:
“既然这冀州是你家的,那你是准备让我削骨还主,还是削肉还苏?”
顿了顿,孔宣冷哼一声:
“亦或者,你觉得我不知好歹,准备以武力逼迫,让我明白什么叫生杀予夺,你苏家碾死我就像一只蚂蚁?”
“既然你知道我苏家厉害,为什么还不识趣?”
苏全忠面红耳赤,大声喊道:
“难道非要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你才甘心?”
“那你可以试试我这三年寻仙访道的成果,打仙人我不是对手,但对付普通人,我孔宣自认举世难有敌手,就算你苏家派出大军来镇压我,把我拿下,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骨。”
孔宣冷笑道:
“得不到,便毁灭,到也符合常理,只可惜我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杀了我,只怕会让你苏家臭名远扬,而且随着天语的流传越广泛,你苏家还会遭到天下万民的唾骂,得不偿失。”
“你……”
苏全忠一下子没脾气了。
最近在民间,已经有百姓把面前这位称呼为“孔圣”,比肩上古圣贤。
这才三年而已。
若是再过二十年,面前这位,只怕会变成活脱脱的当世圣人。
残害这种人物……苏家不敢。
既然以礼相待不行,武力逼迫也不成,那怎么办?
苏全忠脱口而出道:
“老孔,你要老婆不要?”